26朝堂风云
三日后的早朝,天还未亮透,太和殿的铜鹤已镀上一层薄霜。
慕容冷越端坐龙椅,指尖轻叩扶手——那枚刻着“越”字的玉佩被他贴身藏着,暖玉的温意透过龙袍衬里渗进来,像风染霜昨夜替他掖被角时的指尖温度。殿下文武百官按品级立着,朝服上的补子在晨光里泛着暗纹,呼吸间的白气凝在檐下,竟比殿外的霜气更沉。
“定北将军沈慕言,有事启奏。”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划破寂静。
沈慕言一身银甲立在殿中,甲片上的寒光映得他眉眼愈发凛冽。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臣沈慕言,叩请陛下重审镇国公府旧案!二十年前沈家被指通敌叛国,实乃东厂构陷,臣有当年主审官李嵩之子李默所呈卷宗疑点为证,请陛下彻查!”
话音落,殿内响起一片吸气声。吏部尚书王敬之率先出列,花白的胡子抖得厉害:“陛下三思!镇国公府旧案早已定论,沈将军此举怕是要动摇国本!”他早年依附魏忠贤,虽未直接参与构陷沈家,却在案后抄没沈家财产时捞了不少好处,此刻见沈慕言翻案,急得额头冒汗。
“王大人说‘动摇国本’,是怕查起旧案,牵连出当年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沈慕言猛地抬头,目光扫过王敬之,“当年沈家被抄时,王大人府中多了三箱镇国公府珍藏的宋瓷,不知是巧合,还是‘为国收纳’?”
王敬之脸色骤变:“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查一查便知。”沈慕言从怀中掏出一卷纸,“这是李默父亲李嵩临终前抄录的供词破绽,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当年指证沈家通敌的信使,实为东厂番子假扮,所谓‘通敌书信’,笔迹与镇国公平日手札相差甚远!”
慕容冷越抬手,赵毅上前接过纸卷呈到龙案上。他慢慢展开,目光落在那些泛黄的字迹上——李嵩当年果然留了后手,连东厂如何买通人证、如何伪造书信的细节都记了下来,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月牙记号,与风染霜腕间的疤隐隐呼应。
“李嵩倒是个聪明人。”慕容冷越轻声道,指尖在“月牙”上顿了顿,“沈慕言所奏之事,关乎朝廷清誉,关乎无辜者清白,必须彻查。”他抬眼看向殿外,“传朕旨意,命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镇国公府旧案,凡当年参与此案者,不论职位高低,一律不得徇私!”
三司会审?满朝文武皆惊。这是大明朝最郑重的审案规格,通常只用于谋反大案,慕容冷越此举,显然是铁了心要给沈家翻案。王敬之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眼角余光瞥见站在文官队列末尾的李默,见他垂着眼不敢看自己,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这小子果然反水了!
“陛下,”兵部侍郎张诚出列,他是镇国公当年的老部下,当年因替沈家说话被降职,此刻声音发颤,“老臣愿协助三司查案!当年镇国公待臣恩重如山,臣绝不能让他蒙冤九泉!”
有张诚带头,几个当年曾受沈家恩惠的老臣也纷纷附议。慕容冷越点头:“准。张侍郎熟悉当年军务,可随时查阅兵部旧档。”
早朝散时,天已大亮。沈慕言走出太和殿,见风染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秦伯正站在车边张望。他快步走过去,车帘掀开,风染霜递出一个食盒:“刚温的粥,你从漠北回来还没好好吃过饭。”
沈慕言接过食盒,指尖触到温热的木盒,眼眶一热:“风姑姑,谢谢您。”若不是她找到李默,他手里哪来这么确凿的证据。
“谢我做什么。”风染霜笑了笑,“你能在漠北立足,能有勇气回来翻案,都是你自己的本事。只是……”她顿了顿,“王敬之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你这几日要小心。”
“我知道。”沈慕言低头看着食盒,“风姑姑放心,我在漠北跟叛军拼过命,还怕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
风染霜刚要说话,就见赵毅匆匆走来:“姑姑,陛下让您去静心苑等他,说有要事跟您说。”
风染霜点头,对沈慕言嘱咐了几句“有事随时派人来报”,便让秦伯赶车往静心苑去。马车过御花园时,她掀起车帘看了眼梅林——宫里的梅也开了,只是不如静心苑的繁盛,落了一地的花瓣被风吹得打旋,像极了当年镇国公府雪夜里的纸钱。
静心苑里,阿澈正蹲在梅树下玩石子。慕容冷越回来时,就见孩子把石子往梅树洞里塞,风染霜蹲在旁边替他捡石子,腕间的疤在阳光下亮得显眼。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在想什么?”
风染霜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才松了口气:“在想李嵩。他当年敢偷偷记这些,想必也是受了不少煎熬。”
“他是个清官,只是被魏忠贤逼得没办法。”慕容冷越捡起一颗石子递给阿澈,“朕查过他的卷宗,当年他主审完沈家案,就托病辞官了,魏忠贤几次想召他回京,他都装疯卖傻躲了过去。”
阿澈拿着石子往慕容冷越手里塞:“父皇,玩!”
慕容冷越笑着把孩子抱起来,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阿澈乖,父皇跟娘说说话。”他看向风染霜,“三司会审需要时间,沈慕言在京城没根基,朕想让他暂时住到静心苑来,你觉得如何?”
风染霜愣了愣:“住在这里?会不会太惹眼了?”
“静心苑有禁军守着,比他住驿站安全。”慕容冷越捏了捏她的脸,“况且,你看着他,朕也放心。”
风染霜笑了:“陛下倒是会给我找事做。”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松了口气——沈慕言一个人在京城,她确实不放心。
傍晚时,沈慕言果然搬来了静心苑。他带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旧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裳,就是一把磨得发亮的弯刀。风染霜让秦伯收拾了东厢房,沈慕言看着屋里的陈设,眼眶有些红:“风姑姑,这比漠北的帐篷好多了。”
“委屈你了。”风染霜递给他一杯热茶,“在这里就当自己家,不用客气。”
沈慕言接过茶,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风姑姑,当年我走的时候,你说等我长大了,就告诉我爹娘的样子,你现在能跟我说说吗?”
风染霜坐在他对面,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你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当年在镇国公府,她总爱穿水绿的裙子,坐在梅林里绣荷包。你爹……他虽说是武将,却爱读书,每次打完仗回来,都会给你娘带各地的诗集。”她顿了顿,声音软了下来,“你小时候总爱追在你爹身后,学他背诗,背错了还不许人笑,跟阿澈现在一个样。”
沈慕言低着头,眼泪落在茶杯里,荡起一圈圈涟漪。他记不得爹娘的样子,风姑姑说的这些,是他第一次知道关于他们的事。
“等案子结了,我带你去祭拜他们。”风染霜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你亲自跟他们说说话。”
沈慕言用力点头,把眼泪擦掉:“嗯。”
接下来的几日,三司会审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大理寺卿李东阳是个出了名的铁面判官,他拿着李嵩的卷宗疑点,先是提审了当年负责看守沈家的狱卒,又查了东厂旧档,很快就查出当年假扮信使的番子还活着,此刻正躲在城郊的一个破庙里。
李东阳带人去抓人的时候,沈慕言也跟着去了。那番子已是个白发老头,见了官差就吓得瘫在地上,没打几下就全招了——当年是魏忠贤让他假扮信使,拿着伪造的书信去镇国公府“送信”,事成之后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远走高飞。
“大人,我也是被逼的!”老头哭着磕头,“魏忠贤说我不照做,就杀了我全家!”
李东阳冷笑:“被逼的?你拿着昧心钱躲了二十年,可知沈家满门一百三十口,都死在你这‘被逼’的举动里?”
沈慕言站在一旁,听着老头的供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风姑姑说的爹娘的样子,想起那些在漠北的夜里,梦见自己追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喊“爹娘”,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拿到番子的供词,李东阳又传讯了王敬之。王敬之起初还嘴硬,说自己跟沈家案没关系,直到李东阳把他当年抄没宋瓷的账本扔在他面前,他才面如死灰,承认了当年贪墨沈家财产的事,还供出了几个当年参与构陷沈家的文官。
案情进展得很顺利,可风染霜却总觉得心里不安。这日傍晚,她正在院子里给阿澈缝棉袄,秦伯匆匆从外面回来,脸色凝重:“姑娘,不好了,李默被人绑架了!”
风染霜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什么?怎么会这样?”
“刚才李默家的仆人来报,说李默从吏部下班回家,走到半路被几个蒙面人绑走了,只留下这个。”秦伯递过来一块玉佩,是块普通的和田玉,上面刻着个“魏”字。
风染霜拿起玉佩,指尖冰凉——魏字?难道是魏忠贤的余党?
“我去告诉陛下。”风染霜站起身,刚要往外走,就见慕容冷越从外面进来,脸色也很难看,“你都知道了?”
风染霜点头,把玉佩递给她:“魏忠贤的余党干的,他们想阻止李默作证。”
“朕已经让人去查了。”慕容冷越握住她的手,“魏忠贤倒台后,他的几个心腹就躲了起来,想必是这次三司会审惊动了他们。”他顿了顿,“李默不能有事,他是最重要的人证。”
就在这时,沈慕言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风姑姑,陛下,这是刚才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纸条上用墨写着一行字:“想救李默,独自来西郊乱葬岗,不许带官差。”
风染霜看着纸条,眉头紧锁:“他们是冲我来的。”李默是她找到的,魏忠贤的余党肯定以为她手里还有其他证据。
“我去。”沈慕言攥紧拳头,“他们要的是人,我去换李默回来。”
“不行。”慕容冷越立刻反对,“他们是冲着李默来的,你去了只会白送命。”他看向风染霜,“你在家守着阿澈,朕带禁军去。”
“陛下不能去。”风染霜拉住他,“他们说不许带官差,您去了只会害了李默。还是我去,我跟魏忠贤的人打过交道,知道怎么跟他们周旋。”
“你去更不行!”慕容冷越急了,“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你去了太危险。”
“只有我去最合适。”风染霜看着他,眼神坚定,“他们以为我是个弱女子,放松警惕,我才有机会救李默。再说,赵毅可以带着禁军在附近埋伏,等我信号再动手。”
慕容冷越看着她,知道她性子犟,决定的事不会改。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塞进她手里:“这是当年镇国公送给朕的,锋利得很,你带在身上,万事小心。”
风染霜接过匕首,藏在袖中:“放心,我会没事的。”
她换了身普通的布裙,跟着秦伯往西郊乱葬岗去。乱葬岗在西郊的荒山上,天黑后阴森森的,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音,像鬼哭一样。秦伯送她到山脚下,红着眼眶:“姑娘,要不还是让老奴去吧。”
“你去他们不信。”风染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这里等赵毅,让他带着禁军在山腰埋伏,看到火光就动手。”
秦伯点头,看着她独自一人往山上走,心里像被揪着一样疼。
风染霜走到乱葬岗深处,就见几个蒙面人站在一座坟前,李默被绑在旁边的树上,嘴里塞着布,脸色苍白。为首的蒙面人见她来了,冷笑一声:“风染霜,果然是你。”
“把李默放了。”风染霜站定,手悄悄按在袖中的匕首上。
“放了他?可以。”蒙面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把你手里关于魏公公的证据交出来,我就放了他。”
风染霜心里冷笑,魏忠贤的余党果然以为她手里有证据。她故意拖延时间:“证据不在我身上,我要先看到李默安全。”
“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蒙面人上前一步,手里的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
“你杀了他,就永远别想拿到证据。”风染霜直视着他,“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不就是当年魏忠贤藏起来的财宝吗?那些证据里写着呢。”
蒙面人眼睛一亮——他们确实是为了魏忠贤的财宝才铤而走险的。魏忠贤倒台时,据说藏了一批金银珠宝,只有他的心腹知道在哪,可那些心腹要么被处死,要么就躲了起来,他们找了三年都没找到。
“你没骗我?”蒙面人有些怀疑。
“我骗你有什么用?”风染霜慢慢往前走,“你先把李默放了,我带你去拿证据。”
蒙面人犹豫了一下,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把他松绑。”
李默被松绑后,踉跄着跑到风染霜身边,小声道:“风姑姑,谢谢你。”
“别说话。”风染霜低声道,眼睛一直盯着蒙面人。
就在这时,风染霜突然从袖中掏出匕首,朝为首的蒙面人刺去!蒙面人没想到她会动手,慌忙后退,可还是被匕首划伤了胳膊。旁边的蒙面人见状,立刻挥刀朝风染霜砍来。
风染霜拉着李默往旁边躲,可毕竟是女子,力气不如男人,很快就被逼到了坟前。眼看刀就要砍到她身上,突然听到一声大喝:“住手!”
是赵毅带着禁军来了!原来风染霜刚才在跟蒙面人说话时,偷偷点燃了藏在袖中的火折子,火光就是信号。
蒙面人见禁军来了,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可禁军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蒙面人还想反抗,被赵毅一脚踹倒在地,用刀架住了脖子。
“把他们都带回去审问!”赵毅沉声下令。
风染霜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摔倒,李默赶紧扶住她:“风姑姑,你没事吧?”
“我没事。”风染霜笑了笑,看着被押走的蒙面人,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回到静心苑时,天已经快亮了。慕容冷越一直站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回来,赶紧跑过去抱住她:“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朕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风染霜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觉得格外安心。
阿澈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娘,你去哪了?阿澈好想你。”
风染霜把孩子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娘去给阿澈找糖吃了。”
沈慕言也走了出来,看着风染霜,眼里满是感激:“风姑姑,谢谢你。”
“都是应该的。”风染霜笑着说,“李默已经安全了, 三司会审就能继续了,沈家的案子很快就能昭雪了。”
慕容冷越抱着她和阿澈,看着院子里的梅花,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他知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身边的人都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第二天,三司会审继续。有了李默的证词和蒙面人的供词,案情很快就水落石出——当年镇国公府确实是被魏忠贤构陷的,参与构陷的文官被一一革职查办,王敬之因贪墨沈家财产被流放三千里,那些绑架李默的蒙面人也被判处死刑。
慕容冷越下旨,为镇国公府平反昭雪,恢复沈家的爵位,还将当年抄没的财产全部还给了沈慕言。
沈慕言拿着圣旨,跪在镇国公府的旧址前,泪如雨下。他终于替爹娘和沈家满门洗清了冤屈,他们可以安息了。
风染霜和慕容冷越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对着旧址磕头,心里都很感慨。风染霜腕间的疤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是在笑。
“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慕容冷越拍了拍沈慕言的肩膀,“好好打理,别辜负了你爹娘的期望。”
“臣知道。”沈慕言站起身,对慕容冷越和风染霜深深鞠了一躬,“多谢陛下,多谢风姑姑。”
风染霜笑了笑:“傻孩子,谢我们做什么。”
阳光洒在镇国公府的旧址上,虽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可风染霜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水绿裙子的女子,坐在梅林里绣荷包,看到了那个爱读书的将军,带着孩子在院子里背诗。
她知道,那些逝去的人,终于可以安息了。而活着的人,也该好好活下去了。
腕间的月牙疤,在阳光下渐渐淡去,像一朵终于谢了的梅,把所有的故事都藏进了风里。
(https://www.24kkxs.cc/book/4242/4242101/50443481.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