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鹤城往事——终章
按照计划,那特使后面想要说的是:裴司令救了江大小姐,跟江大小姐日久生情,想立即举办婚礼,还望罗大帅作为长辈,能出席婚宴。
可那罗正新都这样骂了,按照原先那般说出来只会给裴司令招致更多的侮辱。
那特使便将原先的说辞吞了回去,道:“罗大帅,都称您是南方第一‘儒帅’,我们裴司令一片真意,您说话还是注意措辞得好。”
“真意”二字更把罗正新气得两眼冒金星,胸口剧烈起伏。
趁人之危罢了!
他指着那特使道:“回去告诉裴晋存,我罗正新输得起,若不是为了民生,我不会去议和!让他休拿议和为幌子,来羞辱我!”
特使淡淡一笑:“罗大帅只要别后悔就行了。”
说完,他微微颔首,脊背挺得笔直,转身昂首挺胸地走出书房。
罗正新望着他消失的背影,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咳嗽起来。
他扶着桌沿,缓缓坐回太师椅中。
盛怒褪去,他那张疲惫的脸上,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
雀城。
特使将罗正新所说的,一字不差地汇报给裴陟。
听到罗正新说,即使是江无漾在世,也不会同意江无漾嫁给他后,裴陟的脸阴寒到了极致。
配不上?
他裴晋存哪里配不上?!
宋彬儒如何能比得上他!
转念又想起江无漾和宋彬儒的婚事,是罗正新极力促成的,并在江无漾十二岁时就为他们订了婚。
裴陟心中又酸又痛,越想越怒不可遏。
狗日的罗正新!
把他的期期当成棋子,那么小就许出去!
还说他配不上期期!
他妈的!
裴陟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道:“罗正新,咬着驴屎不松口是吧?老子就等你来求我!老子就让你心甘情愿把期期嫁给我!”
怒火翻腾了许久,裴陟才压下眼底的戾气,整理了衣襟,转身往后院走去。
推开门,江无漾向他看来,眸中闪过一丝期待。
裴陟走上前将她搂进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吮吸着她身上的香气。
熟悉的香气让他先前的怒火渐渐平息。
他将声音放低,嗓音里带着刻意的疲惫,对江无漾道:“你舅舅和你爸爸都不肯来。”
江无漾自然是不信的,问道:“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吗?”
裴陟轻抚着她的背,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我派特使去见罗正新了,他被政务缠绕,分不开身。”
江无漾只觉得这话里有诸多疑点,“既然要去,为何不捎着我的亲笔信?”
裴陟低首,与她疑惑的黑润眼眸相对,不慌不忙道:“期期,我也不确定罗正新到底是什么心思,所以并不想一开始就将你的亲笔信给他。我想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见机行事。”
江无漾疑惑更重,蹙眉道:“我舅舅会有什么心思?”
裴陟轻叹了口气,像是不忍戳破,却又不得不说,“你母亲过世没多久,你父亲就娶了情人,登报广而告之,将情人和私生子搬到家中。你舅舅还特地去参加他们的婚宴,私生子的生日宴。甚至说,你父亲那点事儿,从一开始你舅舅就是知情的,他用沉默表明了赞同。为何?因为你舅舅能力平庸,除了人们所谓的‘儒雅’一无是处,全靠你父亲为他操持运营着一切。”
家丑被他这样轻描淡写地全抖出来,江无漾听着,脸渐渐地臊红。
原来,当初的赵三早就苏醒过来了,她对着他哭诉的所有事他都听见了!
她又羞又气,水盈盈的黑眸瞪着他,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原来你那时早就醒了。你……你怎么能偷听我说话!”
裴陟得意地笑,厚颜无耻地凑过来,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啵”地亲了口,“我老婆的秘密我可不得好好听着么!”
江无漾气得捶他,他也不闪躲,任由她那粉拳落到他厚实的胸膛上。
待她没了力气,他一把捉住她的小手攥在手心,亲了她一口道:“包括你那未婚夫,明明配不上你,罗正新却那样早就让你们订婚,为何?因为你的未婚夫是他想要培养的第二个总里人选。岳母和你,只是他两颗有用的棋子罢了。”
江无漾怔住。
她只知舅舅的确很看重彬儒哥哥,常说他有才华、有担当,是难得的栋梁。
可她从未想过,这里面竟可能藏着这样的算计。
舅舅……真的是这样吗?
她一时感到万分的迷茫。
还有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心痛。
裴陟捏了她手心一下,注视着她,问道:“期期,该说的我已说了。你自己说,在罗正新眼中,什么最重要?”
江无漾没有说话。
她失神地望着窗外,眸中满是怀疑与凝重。
那些被她珍藏在心底的美好记忆,那些曾经笃定的 “好”,好像忽然之间就变了味。
变成了不确定。
甚至在裴陟那些诛心的话语里,彻底扭曲成了 “不好”。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鼻尖泛起酸楚,眸中泪光闪动。
裴陟轻轻晃着她,手掌温柔地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宝贝,你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不知人心险恶。岳母的事你还看不出来么?平安无事的闲时,罗正新是对你疼爱有加的舅舅,一旦冲突到他的利益,你们便只能牺牲。”
“这次我让人去请他,说你想见他。没有亲笔信,他怀疑是正常的。可他除了怀疑,并未作出任何实际行动。很显然,在他目前的事务中,寻你已不是最重要的了。眼下的战局、他位子坐得是否稳固,远比寻你还重要。”
江无漾听着,慢慢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
她想反驳,想大声说 “不是这样的”,可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裴陟说的,多半是事实。
可这个真相太冰冷,让她一时难以全部接受。
十五年来她过的一直是一种安稳富足的生活。
有温暖的亲情,纯粹的爱情。
四周萦绕的都是满满的善意。
可此刻,那些美好,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一切变得满目疮痍。
她觉得自己像迷路了。
不知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满目疮痍。
见她动摇,男人不着痕迹地一笑,为她擦了擦泪,又继续说道:“你那未婚夫,为何对你那样好?只是因为你是罗大帅的外甥,而不是因为你是江无漾!他为何要去战地医院,是因他想以此作为以后冲击总里职位的政治资本罢了!”
“彬儒哥哥不是那种凡事都为了利益的人!”江无漾抬首,显然是男人的话让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她语气坚定地道:“他去战地医院就是为了医治伤者,尽自己的一份力!”
裴陟见她如此维护未婚夫,不由得火大,一时妒得心躁眼红。
可江无漾怀着孕,不是争究这个之时,他暂不跟她争吵,让她一次。
“哦,他那么好?” 裴陟勾了勾唇角,语气酸溜溜的,“那他明知你父亲有了情人,明知你受了委屈,为什么像所有人一样,装作不知,将你蒙在鼓里?”
他总是在诋毁宋彬儒,江无漾厌恶至极,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他,他却不肯,紧紧搂着她。
她别了脸不理他,愤愤地道:“彬儒哥哥不想让我知道了伤心。”
裴陟大笑,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令他开怀的事,“还是男人懂男人啊。”
他这轻佻的语气,令江无漾脸通红,乌眸睁得溜圆瞪向他:“你笑什么?”
裴陟捏了她白白的耳垂一下,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道:“换做是我,我也这样说。”
江无漾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过了片刻,她才轻声道:“你想说,彬儒哥哥他沉默,是因为不想得罪我爸爸和我舅舅,不想断送前程吗?”
裴陟笑了一下,抚着她的发道:“你这小脑袋总算开窍了。”
庭院里的风穿过回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
江无漾沉默了良久。
她不知到底该信什么。
好像谁说的都有道理。
裴陟的话像一把凿子,凿开了她一直没想到、没看到过的现实。
可心底里,又有个声音在说,舅舅和彬儒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先不论那桩桩件件到底是真是假,听裴陟说了这么多,她听出来一件事是真的:男人的世界里,好像真的处处都是利益算计。
父亲为了传宗接代牺牲母亲的体面,舅舅为了权势默许一切,连彬儒哥哥的好,似乎也沾了几分功利……
这世间,还有不掺杂利益的关系吗?
如果说非要有的话,只有妈妈对她的爱是最纯粹了。
……
男人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期期,我跟他们不同,我对你是真心的,没有掺杂任何目的。不管你曾经是什么身份,现在都是我的妻,我永远都不会因别的考量而放弃你。”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江无漾紧绷的神经。
她忽然低首,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起初只是小声地啜泣,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呜咽。
那哭声里,有对舅舅的失望,对父亲的憎恨,对宋彬儒的怀疑。
还有对自己处境的绝望和深深的迷茫。
“宝贝,别哭。”裴陟一脸心疼地将她拥到怀中。
他轻声道:“他们不要你,我要你。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别哭了好不好,我们的孩子也要难过了。”
男人小心地哄着她,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
女孩没有再像往常那般厌恶地挣扎,软了身子,靠在他结实的怀中哭泣。
泪水将男人的胸膛打湿。
裴陟低首,看着怀中人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样,嘴角悄悄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那眼底深处,是计谋得逞后的如释重负。
他收紧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声音里添了几分循循善诱的恳切,“这世上真心待你的,从前只有岳母,往后只有我。”
女孩不语,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鼻尖哭得通红。
“岳母一直在天上看着呢!她最盼着你好好的,盼着你爱惜自己,平安无忧地活下去。不然,你怎会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她坟前救了我?”
男人刻意加重了 “恰好” 二字,语气笃定,仿佛在说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相,“这都是岳母的心愿。她知道,只有我能护着你,能让你不受半分委屈。”
“所以,别再作践自己了,好不好?” 他用没有茧子的指背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动作温柔,“好好吃饭,把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这也是岳母想看到的。”
江无漾依旧没说话,只是耸着肩,无声地抽泣。
眼泪虽然还在流,却比刚才缓了许多,肩膀的颤抖也渐渐平息。
她现在身陷囹圄,逃不出去,接触不到外人,就连想自我了结都做不到,只能日复一日地被囚在这里。
无论是舅舅,爸爸,还是彬儒哥哥,恐怕是不能来救她了。
她只能自救。
在心底思考许久,江无漾终于缓缓抬首,红肿的眼睛望向裴陟,“你答应的,我生完孩子,就放我走。说到做到。”
裴陟一顿,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那是自然。我裴陟不会食言。”
他一脸的坦荡与真诚。
江无漾想说什么,唇动了动却又沉默了。
她知道,对他这种手握权势、视承诺如无物的人来说,即便是让他写一份画押的保证书,也是没用的。
他想反悔,随时都能找到千万个理由。
她现在处于绝对的劣势,他掌控着一切——她的自由,她的饮食,甚至她的生死。
她没有任何筹码能威胁到他。
许久,江无漾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若你反悔,我便再也不相信你。”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却像一根细针扎入心脏,让裴陟心中没来由地一紧。
他将她搂得更紧,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温柔,连连保证道:“期期,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我自然会兑现。你乖乖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想去哪里,我绝不拦着。”
江无漾没再说话。
她那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的眼前,确实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见女孩沉默而顺从的模样,裴陟暗喜,心内暂时松了口气。
今日所说的一切,她应是听进去了。
他知道,她不信什么“命运”。
但只要他把一切跟她思念的母亲扯上关联,她最终还是会选择相信。
……
果然,从那日起,佣人端来饭菜时,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扭头抗拒。
虽然依旧沉默,眼底的光也依旧黯淡,却会在裴陟递过汤匙时,沉默地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她终于肯进食,裴陟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
只要她肯吃饭,肯留下这个孩子,一切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
*
鹤城。大帅府。
“大帅,看这架势,裴陟恐怕要跟孙盛德达成协作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参谋长语气中带着焦灼,提醒罗正新。
这些日子,裴陟方与孙盛德方忽然有了来往。
他们收到的情报中,说裴陟有意跟孙盛德联合,并想将孙盛德失去的那一城归还,作为合作的诚意。
罗正新想到上次将裴陟派来的特使骂走的情景,心中也一时有丝懊悔。
裴晋存不当人,他也着实没必要失了风度,让两方失去了转圜的余地。
见罗正新没言语,参谋长又道:“大帅,万不可让他们结成联盟!联盟后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我们!”
罗正新捏着额角,疲惫地问:“你说,现在要怎么做?”
参谋长直言不讳地道:“属下建议,大帅亲自去雀城,与裴晋存当面求议和。”
罗正新脸上浮出一丝难堪。
他作为战败方,年纪又比裴陟大许多,之前议和还遭过裴陟的拒绝和嘲笑,如今又要主动上门去求议和,这脸往哪儿搁?
近几十年来,南方没有比他更屈辱的统帅了吧?
可当前局势,容不得考虑尊严之事。
生存是首要。
……
令人意外的是,裴陟爽快地接受了他想谈议和的见面要求,还特地安排了一座专门的府邸作会议地点。
只是到了府邸一看,鹤城官员皆愣住了。
那大门上挂着大红的绸花,外墙上缠满了红布,整座宅子装扮得焕然一新,到处都透着浓浓的喜气,与这剑拔弩张的议和氛围格格不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要在这大办喜事。
罗正新见到这情景,知裴陟是借此羞辱他,心中不免又积了一大股子气。
他已做好一会还有更难堪场面的准备,心中力劝自己一定要将面子放下,达成议和最重要。
熟料,裴陟见了他,脸上竟挂着笑,还一副甚有礼貌的样子,“罗大帅,久仰。请坐。”
罗正新也寒暄道:“裴司令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是么。”裴陟抬眼看他,唇角的笑淡了几分,“上次大帅不是说,我配不上您外甥江无漾么?”
罗正新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脸上浮出难堪的红色,干笑道:“是我最近烦事缠身,失言了。还望裴司令海涵。”
他又言不由衷地补充道:“裴司令如此有为,配十个无漾也配得起。”
裴陟的眉头刚舒展开,又猛地拧起,“罗大帅,我知你心意即可。你也实在不必自贬外甥。”
罗正新连忙抱了抱拳,“多谢晋存老弟理解。”
裴陟这才话归正题,“罗大帅不止一次想要议和停战,今日都已亲自登门,想必一定是诚心。我裴陟也同样具有诚意。”
他眼神一示意,随从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进来。
托盘上铺着一层红布,红布上放着两本红皮册子。
看着十分郑重。
罗正新看着这架势,颇有不解。
裴陟一笑,语气轻快地道:“今日之事,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以后我们俩,是亲故了。罗大帅,你说是不是?”
罗正新忙附和:“正是!正是正是!”
裴陟示意侍从将红皮册子送过去。
罗正新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裴陟要将他失去的其中两城的管辖权归还给他,只保留驻军权。
裴陟只留了与夷山最近的雀城。
罗正新简直不敢相信裴陟会如此大方,诚心。
裴陟笑道:“罗大帅,这便是我的诚心。你只管放心,这红书便是证据。若你同意,我们便在这红书上签字。”
罗正新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裴司令果然大义。本帅感激不已。自此,我罗正新永不会再插手北方之事!今日在场众人,都可为证!”
裴陟早已安排好了报社的记者,此刻记者们纷纷上前,对着两人拍照。
罗正新与裴陟起身,在一式两份的红册子上签下名字、摁上手印。
又在写着 “赠城仪式” 的横幅下并肩合影。
这一切在罗正新眼中如做梦一般。
他设想的一切难堪和羞辱并未发生。
裴陟反而待他十分客气。
轻易地答应了停战,还归还两座城的管辖权作为诚意。
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
出来时,他再往回一眼透着喜庆的府邸,心中还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只是手中的红书,提醒他,这是真的。
……
裴陟回到后院,心情大好。
推开门,也不管江无漾躺下要午睡,将她捞起来,抱入怀中就是一通没命的亲。
江无漾自是反感,用力捶他。
裴陟任由她打,搂着她一起躺到床上,亲着她的嘴儿,含糊地道:“你现在彻底属于我了!”
江无漾只当他又说什么疯话,也没理他,想要睡觉,男人却不让,一个劲缠她。
她肯吃饭后,不过半月光景,脸颊便渐渐丰润起来,褪去了先前那层病态的苍白,透出几分少女该有的莹润光泽。
裴陟瞧着心中就无限欢喜。
他将人圈在怀中,鼻尖埋进她乌黑的发丝里,贪婪地嗅着那股清香,柔声道:“期期,我已让人回虞市准备婚礼,等咱们回去,就立刻举办婚礼。”
怀里的女孩一僵,像被烫到般,立刻用力挣开他的怀抱,坐直了身子。
她乌亮的眸子直视着他,里面没有半分温度,“我不会跟你结婚的。”
温馨的氛围瞬时变得紧张起来。
裴陟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他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江无漾无视他神色的变化,继续道:“你不是答应过我,等我生下孩子,就放我离开吗。”
男人观察着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可孩子生下来,总是要有身份的。若我们不办个婚礼向亲朋好友宣告,等孩子长大了,身边的朋友怎么看待他?”
“我只答应过会生下孩子,” 江无漾打断他,态度没有丝毫松动,“生下之后,我就会离开。”
裴陟下颌线绷紧,没再说话。
说多错多。
若刺激到她,她又不肯吃饭了。
但他这心中,着实是起了把暗火。
胸腔里那股火气像被点燃的引线,“滋滋”地烧着,憋得他心口发闷。
他之前特地让人找鹤城往期报纸,很容易就翻出来她跟宋彬儒当年订婚的新闻。
占据了四个版面。
那些狗日的记者废话连篇,详细描述双方穿的衣裳,来的宾客,宴席上的菜式,连两人交换戒指时说的那句 “愿相携到老”,都被加粗印了出来。
……
他看得一股邪火从脚底烧到头顶。
立刻将报纸送回虞市,让司令府对比着报纸上的服饰和规格,准备一个史无前例的婚礼,要远远超越江无漾在鹤城的订婚宴。
他还特意叮嘱管家,他的西装一定要比宋彬儒的贵气许多倍。
他必须在方方面面都盖过宋彬儒。
到时他要将所有有名报社都叫去,为他们的婚礼拍照留念,买下整份报纸报道他们的婚事。
让天下都知道江无漾是他的妻子。
可眼下,江无漾这决绝的态度,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熊熊燃烧的热情上。
罢了,只能先忍。
等她生下孩子,身子养好了,到时再补办婚礼也不迟。
反正她跑不了。
这场婚礼,她迟早得点头。
……
第二日,裴陟让人在报纸上简洁刊登了他的婚事后,便带江无漾启程回了虞市。
那则婚事过于简洁,连新娘姓名都无,只是说宁州虞市裴晋存于某年某月某日婚娶。
这自然引起了他那几方政敌的冷嘲热讽,不免在第二日的报纸上对他大加讽刺。
回到虞市,裴老夫人和他的下属们也是一头雾水。
裴陟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将江无漾带回司令府,向众人宣布这是司令夫人,从此以后便以已婚身份自居。
虽没见着婚礼,众人也不敢有所议论,很快接受了这个横空出现的夫人。
……
江无漾还是被关在院中。
每日都有两个婆子同时不眨眼地盯着她。
她只是从一个囚笼换到了另一个囚笼。
现在她肚子渐大,也能感受到胎动了。
可她没有丝毫要做母亲的喜悦,对这个已有胎动的孩子也没有任何感觉。
她只想快些生下他,让自己的身体变回正常,换取自由。
雀城那个女医婆又来为她把脉。
一进门,便见一身军装的男人拿着汤匙,在为女孩喂食。
他一手拿着汤匙,一手拿着绢帕,看那架势,已是很熟练。
医婆心中也甚是欣慰。
想当初,这位大小姐整日郁郁的,对谁都带着戒备,如今能这样安稳地被裴司令喂着吃饭,已是极大的转变。
“司令,夫人。”她躬身行礼。
裴陟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快来给我夫人把把脉。她只信你。”
的确。
之所以让雀城的医婆千里迢迢过来,是因为江无漾不肯见其他医生。
裴陟只好又将这医婆请了过来。
把完脉,见一切都好,女孩也面色红润,医婆心内松了口气,对她道:“夫人,一切都好,胎儿稳健。您不必担心,会顺利生出来的。”
女孩垂眸看着自己明显隆起的小腹,紧绷的唇角似乎柔和了些,眸中的恐惧也淡了几分。
可出来时,医婆却要求单独见了裴陟。
她严肃地道:“司令,夫人虽已控制饮食,可您体型健硕,孩子很大,顺产风险极大。老妇建议去西洋医院里剖腹产最为稳当。”
裴陟虽不懂妇科那些门道,却也听过不少妇人生孩子丢了性命的事。
一听医婆这话,他顿时蹙眉,“剖腹产?我夫人岂不是很痛?”
医婆叹了口气道:“不论哪种方法,女子都是要遭罪的。只是对夫人来说,剖腹产风险最小。”
男人思索片刻,沉声道:“我知道了。”
医婆正要告辞,男人忽然又开口,语气里有些许困惑,“我夫人她,脾性变化颇大,似乎有些暴躁,没什么大事吧?”
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复杂。
之所以这样问,是最近他过去亲近江无漾时,江无漾有时会很顺从,有时会很厌烦,毫无征兆地就开始抓他,挠他,打他。
他怕伤着她,既不敢拦,又舍不得躲开让她把火憋在心里,只能硬生生受着。
只是,她打人根本不分地方,多数是对着他的脸打。
弄得他在下属面前很尴尬。
后来他总结出来经验了,她一对着他的脸打,他就立刻将脸侧过去。
抓在侧脸上还不明显。
他不懂一向温柔的江无漾怎会变成这样。
其实医婆早就注意到男人侧脸上有抓痕,连手背上都有。
她生怕男人会苛责妻子,忙道:“女子怀孕后性情大变实属正常,待生产完就好了。女子怀胎九月不易,尤其夫人年纪还这样小。司令一定要让着夫人。”
“知道了。”裴陟点首,心内也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就好。
挨几下打便挨着吧。
谁让他是她男人。
她还怀着他的孩子。
回到屋内,见江无漾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隆起的小腹在单薄的衣衫下格外明显。
里面孕育着他们共同的孩子。
裴陟心中一暖,从后方将她揽在怀中。
他将下巴靠到她发顶上,柔声道:“期期,孩子小名你来取,好不好?”
女孩兴致缺缺,“等生下来再说吧。”
男人试探着问:“期期,你怀胎九月生的孩子,真的舍得扔下么?”
女孩僵住,转过身,眼神变冷,“你后悔了?”
男人连忙否认,握住她的手道:“我会兑现我的诺言。你放心。别动怒,伤了胎气。”
女孩重又回过头去,不再理他。
背影透着一股疏离。
男人心中那个摇摆不定的主意,终于彻底定了下来。
……
广慈医院。
豪华产房里,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的花香混合的味道。
女孩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鼻尖萦绕着陌生的气息。
她转眸,见身边站着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满面焦急地望着她。
“期期,你醒了?还痛不痛?”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眼中满是担忧。
女孩脑中一片空白。
她慢慢眨了眨眼,眼神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充满了疑问。
她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这个男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问她痛不痛?
见她眼神空洞,没有了往日的抗拒与冰冷,裴陟那剧烈的心跳渐渐回归正常。
心中不忍的同时,又长长松了口气。
他耐心而温柔地解释:“期期,我是你的丈夫裴陟。你刚生完我们的孩子,是个健康的儿子。”
旁边的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了过来。
襁褓里的婴孩正 “哇哇” 大哭,眼睛是一条长缝,又黑又丑。
可那眉眼轮廓和黝黑的肤色,却像极了眼前的男人。
江无漾看着那个小婴儿,震惊得无以复加,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下意识地想坐起来,护士们连忙上前按住她,“夫人,您肚子上的刀痕还没恢复好,千万不要乱动,会伤了元气的。”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也温和地开口,“夫人,您的剖腹产手术非常成功,我给您缝合得很细致,后期好好护理,疤痕会慢慢淡化的。刚才裴司令在外面一直担心得团团转,寸步不离呢!你们这样夫妻恩爱,真是让人羡慕。”
“夫人”“司令”“夫妻恩爱”……
这些陌生的称谓像一颗颗石子,投进江无漾空白的脑海。
她机械地听着,神情依然空洞。
男人又柔声道:“期期,你父母也来了,就在外面等着。让他们进来看看你和孩子,好不好?”
女孩愣怔了片刻,点了点头。
很快,门被推开,进来一大家子人。
为首的中年夫妇面带关切,后面跟着两个男子,也都是一脸担忧。
“静姝,感觉怎么样了?” 中年妇人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心疼。
“三妹,伤口还痛不痛?”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问道。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
江无漾看着眼前的陌生面孔,脑中却没有丝毫印象。
没说上几句话,男人便将他们都送走了。
产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他们两人。
女孩看着自己的“丈夫”,眸中满是疑惑,开口问道:“我…… 为何都记不起来了,只觉得自己脑中,是一片全然的空白。”
她声音还有些虚弱,还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惶恐。
男人解释道:“你之前生了场大病,就不记事了。有时好有时坏的。这次生孩子你受苦了,等恢复段时间,也许就好了。”
江无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突然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只能茫然地听从这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所说的。
男人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轻轻拉起她的手,合在自己宽大的手掌里,眼神虔诚得像是在对着她祈祷,“期期,我们现在有了儿子,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女孩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此刻只能别人说什么便听什么。
她看着裴陟眼中的期待,顺从地点了点头。
裴陟见她点头,脸上瞬间涌出狂喜。
他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俯首疯狂亲吻着她的指尖、手背,声音因激动都带了几分颤抖,“期期,我爱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女孩怔怔地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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