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终点

张起灵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耳尖却像绷着的弦，仔细捕捉着外面的动静——强碱喷雾那刺耳的“嗤嗤”声，从起初的尖锐渐渐变弱，最后像被掐断的线，彻底消失在古楼的寂静里。

他缓缓睁开眼，黑眸里瞬间褪去了方才的松弛，恢复了惯有的清明锐利，可目光落在怀里的人身上时，又悄悄软了下来。

他没立刻喊醒汪楚染，只是维持着环抱的姿势，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怀里的汪楚染睡得正沉，脸颊蹭在他的衣襟上，被闷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桃子。

她的呼吸轻轻浅浅，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一呼一吸都喷在他胸口，痒得他心里发颤。

整个人的重量都赖在他身上，软得像团棉花，连带着他紧绷的肩线都跟着松了。

这种被人全然依赖的感觉，陌生里又透着踏实，像把散落在时光里的碎片都拢在了怀里，连空荡荡的心都被填得满满当当。

他下意识收紧手臂，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指尖轻轻蹭过她汗湿的鬓角——那缕头发黏在她的脸颊上，他怕硌着她，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

低头时，唇不经意擦过她的额头，见她睫毛颤了颤、似乎要醒，他赶紧放轻声音，低低道：“再睡会。”

汪楚染果然松了眉头，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悠长。

张起灵也闭上眼睛，却没真的睡着，耳尖依旧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再没半点异样声响，他才轻轻抬起手，掌心贴着她的后背，一下下慢慢拍着，像哄小孩似的。

汪楚染被这拍打的节奏唤醒，睁开眼时还窝在他怀里，下意识往他颈窝蹭了蹭，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强碱停了吗？”

张起灵低头看着她睡红的脸颊，眼底漾开点浅淡的笑意，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可以走了。”

汪楚染从他怀里退出来，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语气轻快：“睡好了，舒服多了。”

张起灵跟着站起来，背上放在旁边的背包，动作干脆利落地走到门口，伸手拉开了房门。

汪楚染赶紧跟上，踏出房门才发现，古楼的走廊里已经没了漫天飞舞的强碱粉，只剩一股刺鼻的、类似消毒水的强碱味，呛得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怎么没看到强碱粉？”

她转头问张起灵——怎么这会儿连个粉末影子都没有。

张起灵难得多说了两句，脚步没停：“碱粉不是无限量的。古楼有独特的通风系统，到固定时间会自动启动，碱粉会被回收。另外，这套系统还能起到防火的作用。”

汪楚染点点头，眼里满是赞叹：“你们张家人设计的机关，真是不是一般的厉害。”

张起灵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没再多说，带着她往霍仙姑所在的房间走。

走到房门口，他伸手推开门，两人走进去，在一排排落满灰尘的书架后，果然看到了霍老太太和她的心腹——他们都躺在地上，房间的门窗缝隙被衣服堵得死死的，可显然没什么用，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溃烂发黑，上面还沾着未被完全回收的碱粉，模样惨不忍睹。

汪楚染看着这一幕，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在这古楼里，生死本就是常事，霍仙姑是自己要闯进来找答案，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她自己选的。

张起灵没多看地上的人，伸手牵住她的手，转身就往门外走，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她已经找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了。”

两人一路往上，来到了六楼——整层楼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地上整齐排列着一个个类似棺床的石质平台，除了中间那个明显大上一圈的，其他的规格都一模一样，只是所有平台上都空空如也。

地上躺着几具骸骨，姿势奇怪得很，骨头像是被融化后又凝固似的，歪歪扭扭地堆在地上；

旁边散落着几个背包，都硬邦邦的，像是从盐碱地里捞出来的，一捏就能碎。

张起灵走到那些背包旁，蹲下身翻找起来。

汪楚染在旁边看着，没一会儿就见他从一个背包的夹层里，拿出了两个环——一大一小，外表呈暗沉的黑色，质地似金似玉，又有点像氧化后的青铜，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奇怪花纹，既像古老的文字，又像画符用的符咒。

汪楚染伸手接过来，掂了掂重量，指尖触到那暗沉黑环上凹凸的花纹，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这就是裘德考费尽心思想要的东西？”

说着，她手腕一翻，随手就把两个环塞回张起灵手里。

金属碰撞的轻响在空荡的六楼大厅里格外清晰。

张起灵接过环，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环身的纹路，黑眸里难得露出丝不明所以——她跟着闯古楼，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东西？

“我进来的目的早完成了。”

汪楚染往后退了半步，靠在冰冷的石质棺床边，声音里没了刚才的轻快，“这么多人把命丢在这儿，图的就是这俩破环？还是你们张家藏了一辈子的长生秘密？”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地上扭曲的骸骨，语气沉了沉，“可这些，本就不该被世人知晓，尤其是外国人。”

张起灵捏着环的手指紧了紧，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他却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汪楚染没在意他的沉默，转身走向大厅中央那个明显大上一圈的棺床。

那石床边缘雕着更繁复的纹路，虽蒙了层灰，却依旧能看出当初的规整庄重。

她蹲下身，指尖顺着纹路划了半圈，仰头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张起灵的脚步顿了顿，才慢慢走过去。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那棺床，又扫过汪楚染的侧脸，声音轻得像落进古楼的尘埃：“终点。”

“终点？”汪楚染挑了挑眉，直起身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探究，“什么终点？是张家人的终点？”

张起灵的喉结动了动，黑眸里的光暗了暗，一字一句道：“我的终点。张家末代起灵的终点。”

汪楚染心里没什么异样的波澜，只觉得人各有归宿，她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石床边缘的灰，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原来你的终点在这古楼里。”

她说着，抬头望向大厅高处，眼底漾开点向往：“我的终点可得选个好地方——要一片望不到头的花海，最好是向日葵，每天早上被太阳晒得暖烘烘地醒过来，傍晚就坐在花田里等夕阳落下去。”

张起灵的眼神猛地暗沉下来，像瞬间被乌云遮住的深潭。他往前挪了半步，声音低得有些发哑：“你的终点也在这。”

汪楚染脸上的笑意倏地僵住，像是没听清似的眨了眨眼。

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立马往后退了三步，语气里带了点急：“我的终点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要是真死了，躺在这阴森森的古楼里，肯定半夜就炸尸爬起来把你这古楼炸了！”

张起灵看着她骤然退后的动作，看着她眼底那点慌乱，眼神愈发幽深。他缓缓伸出手，掌心朝上，声音放得柔了些：“染染，过来。”

“不要！”汪楚染想都没想就拒绝，转身就往楼梯口走，脚步都带了点急，“快带我离开这儿，这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张起灵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仓促的背影，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她身上早沾了他的气息，本就是他的人，却还想着跑，还不想认账。

“快点啊！”

汪楚染走到楼梯口，见他没跟上来，又转头催了一句，眉头都皱了起来，“再不走我自己下去了，到时候迷路了你可别找我！”

张起灵这才迈开脚步，慢慢跟了上去。

他走在她身后，看着她晃动的发梢，黑眸里翻涌的偏执被他藏得极好，没让前面的人发现半分。

心里却有个声音在重复：没关系，她还小，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以后她总会明白，她的终点，从来都只能在他身边——不管她愿不愿意。

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古楼里的寂静又缠了上来，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廊里反复回荡。

汪楚染走得快，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张起灵却故意放慢了点脚步，指尖还捏着那两个黑环，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却压不住那点越来越清晰的念头：这古楼是他的终点，那她，就得是他终点里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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