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上族谱

古楼四层的回廊比上层更显幽深，石壁上渗着若有若无的潮气，混着陈年尘埃的味道，黏在人皮肤上发闷。

汪楚染跟着张起灵的脚步，脚尖踢到地面凸起的石缝时，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不是要往下走吗？怎么拐进回廊了？”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廊道里撞出轻响，前头的人却没回头，只反手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那掌心的温度比古楼里的寒气暖不了多少，指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只低低吐出三个字：“跟我来。”

汪楚染撇了撇嘴，没再追问。

从踏入张家古楼起，张起灵的每一步都像踩着早已刻好的轨迹，她早该习惯他这份沉默的笃定。

只是这回廊长得有些离谱，两人并肩走了约莫二十分钟，脚下的青石板从最初的平整渐渐变得凹凸不平，石壁上偶尔掠过的模糊刻痕，也从先前的几何纹路变成了细碎的、像文字又像符号的印记。

上千个房间沿着回廊两侧排开，每个房间的木门都斑驳褪色，窗棂上糊着的黑绵纸早已脆化，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卷起纸末簌簌作响。

汪楚染扫过那些一模一样的窗户，眼皮忽然跳了跳——最尽头那间房，窗上糊的竟不是黑绵纸，而是一张雪白的纸。

那白纸在昏暗的回廊里太扎眼了，像一块突兀的光斑，连带着那扇木门都比旁的要新些，门楣上还隐约能看见半道浅红色的印记，不知是漆还是别的什么。

张起灵在那扇门前停下脚步，松开她的手，指尖在门环上顿了顿才推开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响，像是沉睡了百年的旧物终于被唤醒。

汪楚染跟着进去，刚迈过门槛，就见张起灵抬手在右侧石壁上按了一下——那处石壁与周围并无不同，可随着他指尖落下，一阵细微的“咔嗒”声从头顶传来。

她抬头望去，原本漆黑的穹顶忽然亮起细碎的光点，先是几点，接着是一片，眨眼间便连成了完整的星图。

那些光点不是烛火也不是灯油，倒像是将夜空裁了一块嵌在顶上，北斗七星的轮廓清晰可见，连猎户座的腰带三星都亮得分明。

汪楚染看得发怔，直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前方漫过来，才猛地回神。

房间中央，孤零零立着一具黑石棺。

那石头不知是什么材质，表面光滑得像镜子，连星图的光落在上面都能映出清晰的倒影，可摸上去定然是冰的——光是站在几步外，汪楚染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气顺着脚踝往上爬，比古楼里的阴冷空气要凛冽得多。

棺身周围刻满了符文与咒印，线条扭曲得诡异，有的像缠绕的蛇，有的像断裂的骨头，凑在一起竟让人看得心头发紧。

而黑石棺的四周，整整齐齐摆着许多精美的牌位。

那些牌位都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雕着云纹边角，虽蒙了层薄灰，却依旧能看出当初的规整。

汪楚染走近了些，目光扫过牌位上的字，瞳孔骤然一缩——每个牌位上，都刻着同一个名字：张起灵。

一模一样的字迹，一模一样的排版，像是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没有去数，大概看了一下有几百个。

“这些……”汪楚染刚开口，就见张起灵已经走到了牌位中间的供桌前

那供桌是汉白玉做的，表面裂了几道细缝，上面摊着三本厚厚的族谱，封面是深棕色的布面，蒙着的灰尘足有指腹厚。

他伸手抽出最中间那本，指尖在布面上轻轻拂过，动作慢得像是在触摸什么易碎的珍宝。

接着，他将族谱放在供桌上，掌心覆上去，轻轻拍了拍——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下面烫金的“张氏族谱”四个字。

汪楚染跟着走过去，看着他一页一页地翻着族谱。

纸页已经泛黄发脆，每页上都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生卒年月和简短的注解，大多写着“镇守古楼”“入殓终点”之类的字眼。

她注意到，但凡名字旁标注着“起灵”二字的，生卒年月的末尾都画着一个小小的星图符号，和头顶穹顶的图案一模一样。

张起灵翻得很慢，像是在逐字逐句地确认，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才停了下来。那一页只写着一个名字：张起灵。生卒年月的位置空着，只在末尾画着同样的星图符号，旁边留着一片空白。

他抬手拿起供桌右侧的一支毛笔。那笔杆是黑檀木的，笔毛是雪白的狼毫，奇怪的是，笔锋上明明没有沾墨，却透着一股黝黑发亮的光泽，像是笔杆本身的颜色渗进了笔毛里。

“这字怎么是金色的？”汪楚染忽然指着族谱上的字发问。

她刚才就觉得奇怪，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在星图的光线下竟泛着淡淡的金光，不是油光，是像嵌在纸里的碎金，连笔画的边缘都亮着细弱的光。

她伸手指了指“张起灵”那三个字，“还有你拿的那支笔，没墨怎么写？”

张起灵握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他转头看向汪楚染，黑眸里竟少见地掠过一丝惊讶，连声音都比平时轻了些：“你看到是金色的？”

“对啊，”汪楚染点点头，伸手指着族谱上的字，“你看，这不是泛着金光吗？还有你刚翻的那几页，名字都是金色的。你没看到？”

张起灵的眼神闪了闪，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那些牌位。

汪楚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些刻着“张起灵”的牌位，此刻也都泛着淡淡的金光，和族谱上的字遥相呼应，整个房间里仿佛都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正看得入神，忽听得“唰唰”两声轻响。

等她回过头时，瞳孔骤然收缩——张起灵已经握着那支无墨笔，在族谱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写下了“汪楚染”三个字。

他的笔锋很稳，落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那三个字像是早就刻在了他的心里，此刻只是顺理成章地落在纸上。

更诡异的是，那无墨笔落下的地方，竟真的显出了字迹，而且和族谱上的字一样，泛着淡淡的金光，与“张起灵”三个字并排放在一起，像是早就该在那里一样。

“你你你——”汪楚染惊得后退两步，指尖颤抖着指向族谱，话都说不完整了。

她想伸手去抢那支笔，想把那三个字划掉，可刚抬起手，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那些牌位上的金光骤然暴涨。

“张起灵”的牌位同时泛出金光，像无数个小太阳，刺得她眼睛发疼。

紧接着，族谱上她的名字也猛地亮了起来，金光顺着纸页漫开，瞬间铺满了整本书。

满屋子都像是响起了细碎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石响，倒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念着什么咒文，那声音裹着金光，钻进她的耳朵里，绕着她的脑袋打圈。

汪楚染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星图、黑石棺、牌位都搅在了一起，只剩下一片晃眼的金光。

她脚下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就在她快要撞到身后的牌位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忽然伸过来，稳稳地将她接住。

张起灵垂眸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黑眸深不见底。

他转头扫过那些牌位——在他眼里，那些紫檀木牌位依旧是灰扑扑的，没有什么金光；

再看向那本族谱，纸页上的字是墨色的，刚写下的“汪楚染”三个字，也只是普通的黑字，透着点笔杆本身的木色。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黑眸里掠过一丝了然，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他弯腰将汪楚染打横抱了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怀里的人很轻，呼吸微弱，眉头还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张起灵低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供桌上那本摊开的族谱，“汪楚染”三个字像是在确认某种归属。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放得极轻，生怕吵醒怀里的人。

路过那些牌位，他的眼神扫过那些“张起灵”的名字，黑眸里一片平静——从今天起，这族谱上，这古楼里，终于不再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了。

走出房间时，他抬手又按了一下门后的暗格，头顶的星图瞬间熄灭，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他抱着汪楚染，沿着来时的回廊往回走，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依旧清脆，却因为怀里多了个人，而染上了点烟火气。

怀里的汪楚染似乎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张起灵低头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了句：“别怕，带你出去。”

只是这“出去”，或许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他的终点在这古楼里，而她的终点，从写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他绑在了一起——不管她醒过来后会不会闹，会不会生气，这都是早已注定的事。

张起灵的嘴角又勾了勾，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脚步也加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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