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汉阳兵工厂
汉阳、汉口的驻军已经对江面实行封控,确保兵工厂在试射大炮期间没有民船误入,以免造成误伤。
唐铮对这两门由他亲自督造的重炮很有信心,也想在彭刚面前表现一番,亲自上前试射。
这两门重炮的倍径在二十三左右,炮弹重五斤有余。
按照明清两朝炮兵的经验,装药量一般是炮弹重量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之间。
然而大清在入关之后腐化速度过快,早在康熙中期,连将军、都统、提督、总兵的巡阅、年校这种事关升迁的校阅。
无论是八旗的重炮兵,还是绿营的劈山炮手,因担心炸膛之故,都只敢在校阅时照着炮弹重量三分之一的标准再额外减装三成火药,足见清廷所造之炮质量之低劣。
唐铮一脸淡定从容地将两斤半的药包塞进炮膛,看来他对自己亲自督造的两门重炮很有信心。
两斤半的装药量,这让跟随彭刚前来观炮的劈山炮营营长梁震都替唐铮捏一把汗。
他即使操持北殿现役质量最好的岳州吴周炮,都不敢直接上炮弹一半重量的装药量,撑破天也就敢装三分之一。
浑圆铁弹沉沉填入炮膛,摩擦声清脆利落,无有阻滞,听着十分流畅舒坦。
唐铮插上引线,接过一名老匠头递上来的火把,目光扫过那群紧握拳头、脖颈起了青筋的汉阳兵工厂工匠,这些工匠们此刻也激动得浑身颤抖。
江畔上静静躺着的两门庞然大物,是他们这辈子最认真,最用心地造过的炮,也是他们造出来的最扎实的炮。
他们也想知道举兵工厂数百名匠人、作头制造出来的炮究竟堪不堪用,有着多大的威力。
于兵工厂工匠们殷切的目光中,唐铮深吸一口气,压低火把点燃了引线。
火信嗤嗤窜入火门,刹那间天地轰然!
大炮爆发出的巨响有如惊雷,炮口喷出的火球撕裂江风,巨大的后坐力硬生生让硬木炮架稳稳后挫了三寸,炮架却没有损伤散架,不仅是炮,连炮制造炮架的木匠也下足了功夫,对炮架进行了加固。
彭刚举目望向江心,但见江心水柱冲天而起,第一炮炮弹的落点距离两百多丈外的靶船仅有两丈上下。
第二炮,唐铮略微减装了些弹药发炮。
这一次,江心的靶船应声迸裂,木屑纷飞如雨。
硝烟尚未散尽,周围的工匠们兴奋地欢呼呐喊了起来。
“老唐头,还有四门炮没试,也让我练练手。”心里痒痒的梁震兴奋地戳着手道。
目前只试射了一门汉阳兵工厂自制的重炮,还有一门汉阳兵工厂自制的重炮和三门修复的岳州吴周炮没有试射。
“梁营长,此事我可做不了主。”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唐铮偏头看向彭刚,向彭刚征求意见。
“唐厂长,你带梁震他们几个打几炮。”彭刚说道。
获得彭刚的许可,唐铮带着欢呼雀跃的梁震等人对剩下的四门炮进行了试射。
这四门炮,无论是三门修复的吴周炮,还是另一门自制的重炮,都成功地完成了试射,通过了验收。
筹备四年,起事两年有余,彭刚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生产重武器的能力。
在清廷引进洋炮之前,北殿在重武器方面,和清廷已经没有差距。
炮声逐渐消散,灼热刺鼻的硝烟气混杂着江水的腥味扑面而来。
一片欢腾声中,彭刚并未沉浸在成功的狂喜里。
“属下幸不辱命,不负殿下重托,把炮造了出来。”
身侧,如释重负,喜极而泣的唐铮涕泪纵横。
彭刚单臂将唐铮稳稳扶起:“得你这样的巧匠,乃我之幸,且慢欢喜,我尚有要事相询。”
自制的重炮试射成功,制造重炮技术层面已经不存在问题,彭刚现在很关心重炮的造价问题。
他引着唐铮走向那尊尚有余温、散发着金属热气的巨炮,手掌拍了拍那乌金般的炮身,发出沉实的闷响:“如此神兵,自熔炼第一炉铜水至今日试炮,前后耗时几何?”
唐铮抬起的衣袖用力擦了把脸,努力平复激动的心绪,声音还带着颤抖:“禀殿下,若按清廷军器局里的章程,这等两千斤重炮,从呈文请款、采买料件到最终验收入库,拖上一年半载也是常事!其间贪墨克扣,工序能省则省。而此番……”
言及于此,唐铮胸膛一挺,自豪地说道:“我等三班轮替,炉子日夜不熄,自开工到成形,刨去翻砂制模、阴干等待的时日,真正全力施为的时间,只有二十三天!”
“二十三天!”彭刚眼中精光一闪,这效率远超他的预期。
“好!好!好极了!如这般速效,所费工料几何?一铜一铁,一煤一炭,都占据实细细报来我听。”
唐铮如数家珍般地报道:“此炮主体乃是汉阳铁厂冶炼的上好精铜好铁,熔以江西精煤,皆是真材实料。总计耗用铜一千二百斤,熟铁八百斤,精煤逾三千斤,另有砂石、粘土、木炭及诸多杂项不计。”
唐铮略一沉吟,心中飞快计算出了结果:“若折算成银钱,所有工料损耗食宿一并算入,造价约在五百五十两上下!”
这个数字报出,知晓清廷内情的左宗棠都不由地吸了口气:“五百五十两?据我所知,清廷军器局若想造出此等良炮,需用上等滇铜与闽铁,核销账目最少也得在一千六百两甚至更多。”
尽管左宗棠已经猜测出汉阳兵工厂造的重炮造价肯定要比清廷同量级的炮低,可当听到汉阳兵工厂所产的重炮造价只有清廷军器局的零头时,左宗棠还是有些绷不住。
即便在贪渎情况稍微好点的康熙年间,一门两千斤的神功将军炮,造价也是八百两到一千一百两之间,质量也未必见得比汉阳兵工厂造的这两门重炮要好。
“殿下明鉴!”唐铮情绪陡然变得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量也提高了不少。
“清廷之炮,价高而质劣,其弊尽在贪腐。上官层层盘剥,经手人人染指,采买料资时便先虚报价格,入库时再以次充好,铁料掺沙,铜料减成,实际用到炮上的料银恐不足报账的三四成,余下的……全进了贪官污吏的囊中!
我北殿工匠,饱食尽心,只为建功,所费每一两银子都实打实用在工料之上,绝无中间克扣之弊,故而我北殿五百五十两造出来的炮,远胜清廷一千六百两造出来的炮。”
唐铮是广东军器局出逃的工匠,造这两门重炮的工匠,多系湖北军器局出身。
曾为军器局中人,清廷各省军器局的弊病,唐铮要比左宗棠更清楚。
一门两千斤的优良重炮造价五百五十两,这个造价确实称得上是物美价廉,要比彭刚预期的八百两还要低。
在武宣东乡会战时期缴获的重炮寿命基本都到头了,驻防巴陵的重炮营营长多次向彭刚汇报,武宣东乡战役期间从向荣手里缴获的那批重炮,部分炮炮膛后部、炮耳等应力集中处,已经出现肉了眼可见的细小裂纹,更有四门已经烧膛,无法再用。
清廷军器局造的炮没有安全冗余可言,彭刚不敢拿用金银堆出来的宝贵老炮兵去赌大清军工的质量。
眼下岳州前线对重炮的需求缺口很大,在打通洋人的军火购买渠道前,彭刚只能通过自制来填补其中的缺口。
再者,向洋人购买更先进,质量更好的军火也只是权宜手段,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实现仿制,消化并积累技术经验,实现弯道超车。
汉阳兵工厂制造出质优价廉的重炮彭刚固然高兴。
不过彭刚并未沾沾自喜,沉湎其中。
江畔上躺着的两门重炮质量再好,那也是两百年前技术水平的火炮,只能应急过渡,解决有无能否的问题。
彭刚扫视周遭所有屏息聆听的工匠:“凡我北殿军器,皆需如此炮,用料要实,造价要真。尔等今日立下大功,我必有重赏!所有参与造炮修炮的工匠,一律记功授奖,赏银八两!
以此炮为准,抓紧时间多造重炮,每造出一门并通过炮兵的验收,给奖金八十两。”
话音落下,不再是欢呼,而是瞬间的错愕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呐喊和感激的泪水。
这些清廷军器局出身的工匠们,不仅造出了平生最扎实的炮,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认可与回报。
没有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多吃草的道理。
该赏的时候,彭刚从来不吝啬圣库里的那些银子。
“殿下英明!”
“殿下万岁!”
观验完炮,彭刚又到火铳生产工坊巡视了一番,问及火铳的产量:“破虏铳与鸟铳产量几何?”
破虏铳即彭刚在平在山时就着手仿制的拼多多版褐贝斯。
较之重炮,轻武器方面北殿倒没什么缺口,武昌的楚望台军械库,还有不少鸟铳库存。
清廷对火铳的管控没重炮那么严格,说得再准确一些,鸟铳技术门槛较低,清廷对鸟铳做不到和重炮一样严格的管控。
不过库存的鸟铳多是挑剩下的,质量较差的鸟铳,难堪大用。
清廷的鸟铳不仅质量低劣,一省军器局,乃至同个批次出来的鸟铳,口径都能差个大几毫米。
北殿的火铳手也不喜欢缴获的清廷鸟铳,即使用不上破虏铳的部队,也更青睐于北殿自制的鸟铳。
随行巡视的唐铮不假思索地回答说道:“腊月一月产了八十三支破虏铳,鸟铳三百六十八支。这几个月来我们在湖北的铁匠铺子里招了些学徒进入兵工厂,等这些学徒手熟之后,鸟铳的产量还能更上一层楼,这个月产四百支鸟铳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破虏铳呢?”彭刚一面走,一面问道。
“属下正要和殿下汇报此事,殿下早年从广州购置的弹簧钢已所剩无多,虽说每把破虏铳所用的弹簧钢不多,可架不住现在破虏铳的产量上去了。以当前破虏铳的产量,库存的弹簧钢,只够用到三月初。
武汉三镇手艺精熟的铁匠虽然也能打制出有弹性的钢材,属下也买了些亲自验试,不过这些钢虽有些弹性,但力小难发火,也不耐用,多打几次火就变形了,还容易断裂,做不得枪机,又贵又不好用。只能用来做些锁具之类的小玩意儿,远不如殿下买的洋钢。”唐铮趁着这个话茬,提出弹簧钢库存不足的问题。
当下中国的能工巧匠虽然能制造一些螺旋簧、锁簧之类简单弹簧。
但这些弹簧材料的弹性极限、标准化程度、疲劳寿命远逊于同期的西方产品。多用于日常用品或简单机械,难以满足对性能一致性、可靠性和耐久性要求极高军事用途。
唐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弹簧钢的问题他没办法自己解决。
关于弹性规律的认知,虽说东汉的经学家郑玄在注解《考工记》时,就曾对弓的弹力与形变关系作出了“每加物一石,则张一尺”的论述。但发现物理规律和工业化生产出符合该规律的高性能材料,是两个完全不同层面的事情。
“弹簧钢不够的问题我会想法子解决,莫要惜料。”彭刚说道。
昔日罗大纲能在广州买到枪械钢材,唐正才应当也能够在上海买到这些东西。
尽管天京方面尚未正式宣布北伐南征,一统江山。
不过继秦日纲、林凤祥、李开芳接连攻占镇江、扬州两座漕运重镇后,太平军并未暂敛兵锋。
胡以晃旋即沿运河南下丹阳、常州,大有乘势南进无锡,进逼苏州之势。
镇江府、常州府残存的清军营勇不是闻风而逃,就是望风而降,不堪一击。
太平军的兵锋距离西方列强在华的“国中之国”上海租界越来越近。
1852年的上海租界,正处于发展的早期阶段。
江宁条(南京条约)的签订,1843年上海开埠后,英租界于1845年最先设立,1848年美租界形成,1849年法租界也随之建立。
英租界最初面积约830亩,1846年西界确定后增至1080亩,法租界面积较之英租界稍小,约986亩。
英法两大当世国力最盛的列强在上海的租界,是通过不平等条约攫取而来的,有明确的条约凭据。
至于虹口一带的美租界,不仅没有明确的边界,也无条约背书,严格意义上来讲算不得租界。
乃是上海旗昌洋行合伙人,美利坚驻沪代理副领事金能亨和一些美利坚商人、传教士看中了苏州河北岸的虹口地区,觉得虹口一带地势开阔,水深岸长,非常适合建设码头和仓库,很有发展潜力。遂在这一带购地置产,设立定居点,形成了事实上的准租界。
论国力和影响力,1850年代的美利坚和英法不在一张牌桌之上。
美利坚能和英法一样,在上海获得事实上的准租界,得益于江宁条中“贸易机会均等”、“利益均沾”原则的条款与美利坚务实的外交策略。
此时美利坚奉行追随英国,搭英国便车的对华政策。
既然英国老爹已经通过战争和谈判获得了租界并建立了秩序,逆子也是子,美利坚商人和领事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可以凭借“最惠国待遇”条款,和英国人一样,享受在上海居住、贸易经商的权利。
还无需自己费力去管理和建设一块独立的租界。
由于上述原因,美利坚官方也不急于与上海道台进行正式的边界勘定。这种模糊性反而给了在沪美利坚人更大的灵活性和扩张空间。
是的,美利坚能不费一枪一弹获得虹口租界,不是通过正式的外交手段从清廷中枢取得的。
而是从分巡苏松太兵备道,与洋人有水乳之合,洋人买办出身,被清廷认为有通西夷之才的捐班官员上海道台吴健彰手中获得的。
因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官署长期设在上海县城,负责管理上海的涉外、海关及军事事务,故官方和民间习惯上称其为“上海道台”。
此时的上海实行的是华洋分居政策,租界内鲜有中国居民。
随着清廷江南局势的糜烂,大量江南一带的地主、士绅、富商乃至普通百姓大规模逃往上海租界寻求庇护,已然有了华洋杂处的势头。
穿着长袍马褂,头戴假辫子,肩负购买西洋军火之责的唐正才,带着三个伴当,如同三尾潜入浑水的鱼,伴作外地富商,跟随着拥挤的人流,混入了上海租界。
混入租界后,常年跑商、闯荡江湖、任侠好客的唐正才很快和上海的小刀会搭上了线。
唐正才按照约定,在外滩英租界内的一间烟气缭绕茶楼会见了一名人称“阿林叔”小刀会头目。
“阿林叔,进展如何?”
尽管滞留上海已有些时日,仍旧未能与西洋军火商搭上线的唐正才内心难免有些焦急,但表面上唐正才仍旧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连说话都是不紧不慢。
跑码头混帮派之人都是人精,更何况是眼前这位能在上海这个鱼龙混杂之地,跑洋人码头的阿林叔。
阿林叔的举止虽然带着江湖气,可仍旧盖不住他的精明:“唐掌柜放心,洋人逐利犹如苍蝇见血。你们天国在天京搞得声势浩大,那些军火贩子早就耳朵竖起来了。只是苦于没有门路,怕货出去钱没拿到,反而得罪了满清的朝廷。”
说到这里,阿林叔环顾四周,确无旁人在场后压低声音说道:“旗昌洋行的史密斯,是个胆大贪心的花旗国人,你要的东西他敢卖,我们帮他运过几批‘私货’,算是有些交情。他已答应一见,但地点得由他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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