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点天灯

几人跟着引路的美女沿环形走廊绕了半圈，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包厢门——雕花大屏风般的门板比寻常酒店大门还要阔气，门楣上挂着块榆木雕牌，刻着“采荷堂”三个字，门两侧各站着一名黑衣保镖，身姿笔挺如松。

“‘菱茎时绕钏，棹水或沾粧。不辞红袖湿，唯怜绿叶香。’”美女清脆的声音念出诗句，末了抬手示意，“此屋名取自刘孝绰的《遥见美人采莲》。几位，就是这里，请进。”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她一走，门口的保镖立刻上前拉开沉重的木门。尚未进门，已能看见里面挂满了细碎的珊瑚珠帘，随着门开的气流轻轻晃动，一道淡淡的藏香从帘后漫出来，混着茶水的清苦，透着股沉郁的古意。

保镖引着他们穿过珠帘，径直走到内室一张红木大桌前。霍老太太正坐在主位上喝茶，白瓷盖碗在她枯瘦却稳当的手里轻轻摩挲着。

虽已八十多岁，老太太头发早已全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支翡翠簪子绾着。她皮肤很白，皱纹虽爬满了脸颊，精神头却足得很，眼神像淬了冰的针，落在人身上带着股压人的气势。

吴邪先上前行了半步，脸上堆起礼貌的笑：“霍老太太您好，我是吴邪。”

老太太抬眼打量他片刻，端起盖碗呷了口茶，声音沙哑却清晰：“倒真和吴老狗有几分像。旁人跟我说时我还不信，原来这只臭老狗，果然没绝后。”

吴邪一愣，试探着问：“您认识我爷爷？”

“岂止认识。”老太太放下盖碗，瓷碗与托盘碰撞发出轻响，“当年在长沙城，他那条狗鼻子可比猎犬还灵。”

吴邪心头一松，笑着接话：“既然认识，那可太好了，说不定……”

“笑起来更像了。”老太太突然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像块冰砖砸进热汤里，瞬间让周遭的空气都凝住了。

张起灵脸色已沉了下去，黑眸里翻涌着不易察觉的寒意，周身气压陡然低了几分。

胖子在后面攥紧了拳头，咬着牙没吭声，腮帮子鼓鼓的，显然是憋着火。

吴邪脸上的笑彻底僵住，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问道：“我爷爷……是欠下霍家什么债了吗？”

霍仙姑斜睨了他一眼，语气里没半点温度：“废话少说，那东西，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您说的样式雷？”吴邪定了定神，“那东西对我来说意义不大，但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花高价买它？”

霍仙姑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却没半分暖意：“想知道？行啊。但得让你奶奶来问我，轮不到你。”

吴邪彻底懵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身后的胖子凑到张起灵耳边，用气音嘀咕：“我看呐，八成是情债……”

张起灵眉头微蹙，显然没听懂这弯弯绕绕，黑眸里满是不解。

吴邪正想追问，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摇铃声，一个女声透过扩音器响起：“请各位宾客做好准备，拍卖会即将开始。”

霍仙姑收回目光，冷冷瞥向吴邪：“叫不来你奶奶，就趁早滚回去。”

“我跟我奶奶很久没见了。”吴邪咬了咬牙，“爷爷去世后，她一直在老宅待着，很少出门。”

“哼，那是她眼光差，嫁了个短命鬼。”霍仙姑的话像淬了冰，扎得人耳朵疼。

吴邪也来了气，梗着脖子道：“霍老太太，您别开这种玩笑。要不这样，我回去给我爷爷烧纸，让他托梦跟您单聊？”

“放肆！”霍仙姑猛地拍了下桌子，盖碗里的茶水溅出几滴，“送客！”

门口的保镖立刻上前一步，却见吴邪没动。霍仙姑也懒得理他，转身走到窗边坐下看楼下的拍卖会，摆明了要晾着他。

胖子赶紧绕到吴邪身后，压低声音：“她耍赖，你也别跟她客气！”

吴邪眼睛一亮，像是被点醒了。他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到霍老太面前，语气带着股豁出去的执拗：“老太太，您也别嫌我们耍赖皮。样式雷的事，我必须问清楚。您今天在哪，我就跟到哪。”

说着，他“咚”一声坐到了霍老太旁边的板凳上，动作干脆得让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

霍仙姑猛地回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来，厉声喝道：“谁让你坐那儿的？给我站起来！”

吴邪听着霍老太太的厉声呵斥，脸上反倒没了刚才的拘谨，甚至还带了点豁出去的坦然：“您要是不说，我就不站起来。”

霍仙姑冷笑一声，朝后扬声道：“来人！把这几个流氓给我拉出去！”

保镖刚要上前，胖子“咔”地摘下墨镜，露出双瞪得溜圆的眼睛：“老太太，撵人就有点跌份了吧？小三爷是敬老，我们可真是流氓。一会儿拉扯起来，伤着您就不好说了。”他说着，往张起灵身边凑了凑，那架势明摆着是护定了吴邪。

霍仙姑扯了扯嘴角，竟笑了：“你想坐，那你就坐着吧。”

这反应让吴邪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他猛地站起来，语气里带了点恳求：“老太太，我可是真说到做到，您就行行好，别耍我了行不行？要是我爷爷当年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您扇我几巴掌解气都行！”

霍仙姑却没接话，只抬腕看了眼手表，慢悠悠道：“行，吴家小少爷，算我怕了你。你就在这儿坐到四点半，要是坐得住，我就不难为你。”

吴邪心里更沉了，追问：“就坐着？坐够了您就告诉我？”

霍仙姑没再理他，闭目养神似的靠在椅背上。

吴邪转头看了眼胖子和张起灵，两人一个皱眉挤眼，一个眼神沉静，没给他明确的示意。

这时，一阵清脆的摇铃声传来，伴随着女声播报：“各位来宾，拍卖会马上开始了。”

吴邪咬了咬牙，没再犹豫，直接一屁股坐回板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像是在跟谁较劲似的。

他看见对面包厢的窗边，虞书在窗边朝他用力摆手，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他看不清具体口型，却莫名松了口气——有虞书和小哥在，再难的坎儿总能过去。

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推开，一名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几本烫金封面的册子，正是这次拍卖会的名册。

他刚走到桌前，目光无意间扫过吴邪坐的位置，脸色“唰”地一下变了，手里的托盘都晃了晃，显然惊得不轻。

他张了张嘴，过了好几秒才勉强稳住心神，转向霍老太太，语气带着几分迟疑的恭敬：“太太，您这位朋友……是不是坐错位置了？”

霍老太太端着盖碗，慢悠悠吹了吹浮沫，忽然笑了：“怎么？好久没见过这种场面，连有人敢坐这儿都不信了？”她抬眼看向吴邪，眼神里带着点玩味，“也是，自从张大佛爷坐过之后，这位置确实冷清了许多。不过今儿拍的东西也算百年难遇，出几个不要命的，倒也正常。”

“张大佛爷？”吴邪听到这名号，心里猛地一愣——这名字他并非第一次听说，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被提起，还和自己此刻坐的位置扯上关系。

服务员听老太太这么说，再不敢多言，连忙对吴邪鞠了个躬，转身退了出去。

没过片刻，他又端着新的托盘回来，除了给霍老太太补了份名册，还给吴邪单独送了一份，旁边额外放着一罐碧螺春和四盘精致的点心，茶罐上的纹饰一看就价值不菲。

“老板，这是我们新月饭店送您的。”服务员对吴邪的称呼都变了，语气里透着十二分的殷勤，“您慢用，有任何吩咐，随时叫我们。”说完，又躬身退了出去，关门时动作都格外轻。

吴邪捏着那本名册，看着桌上凭空多出来的茶点，心里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刚才就觉得这位置不对劲，霍老太太的话、服务员的反应，还有“张大佛爷”这个名字，都像一根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

胖子拿起那罐碧螺春瞅了瞅，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这是七千多一壶的那个茶吧？”

吴邪和张起灵同时看过去，三人对视一眼，刚才那点莫名的待遇瞬间蒙上一层诡异，心里都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胖子赶紧抓过拍卖册，哗哗地翻起来。刚翻到第一页，他突然“咦”了一声，指着上面的图片：“这不是……”

吴邪凑过去一看，册页上印着一方古朴的印玺，纹路诡异，透着股阴森之气，标注赫然是“鬼玺”。

身旁的张起灵目光扫过图片，原本平静的眼神骤然一变，黑眸里掀起惊涛骇浪，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起来。

就在这时，刚才那名服务员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小灯笼，灯笼骨架是镂空的银丝，罩着半透的纱面，看着小巧玲珑。

他径直走到吴邪面前，小心翼翼地将灯笼挂在窗边的挂钩上，动作恭敬得近乎虔诚。

几乎是灯笼挂好的瞬间，楼下传来旗袍女清亮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整个内厅：“点灯——”

“哗——”

整个戏园改造的大厅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抽气声此起彼伏，随即又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惊叹与看热闹的哄笑。

采荷堂里，霍老太太端着茶杯，幽幽开口，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还不给底下的崇拜者致意？这新月饭店，可已经很久没人敢点这盏天灯了。”她瞥了眼吴邪煞白的脸，“你也算给你们老吴家长脸，往后江湖上，怕是无人不知吴家小三爷的威名了。”

“点天灯……”吴邪脑子里“嗡”的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虽不懂新月饭店的规矩，却依稀记得爷爷曾提过这三个字——那是最疯狂的赌局，意味着拍下场上所有拍品，无论价格多高都必须接盘。

冷汗“唰”地从额头冒出来，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耍赖皮会有什么风险？这饭店看着就不是善茬，会不会卸掉他身上的零件寄回吴家要钱？小哥和胖子就算能打，能从这层层保镖里杀出去吗？

慌乱间，他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听雨堂”，只见对面的虞书已经坐下去，眼神里带着安抚。（虞书想说你确实是安抚？不是咬牙切齿！！）

看到她在，吴邪心里莫名一松。

不怕。

有虞书在，总会有办法的。

他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胖子瞅见采荷堂窗边那盏红灯笼骤然亮起，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凑到吴邪耳边嘀咕：“天真，那灯亮了是啥意思？霍老太使的什么幺蛾子？”

吴邪没直接答，喉结滚了滚先问：“几点了？”

胖子摸出手表瞅了眼：“四点整，还差半小时咱就熬赢了。”

吴邪闭了闭眼，深吸的那口气像是带着冰碴子，全灌进肺里。他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点天灯。这场子今晚所有拍品，最后落槌的价，都算在我头上。”

“啥？！”胖子倒吸一口凉气，嗓门差点没绷住，“也就是说……今晚这整个场子的买卖，都被你包圆了？”

吴邪无力地点头，脸色发白：“估计把我剁了卖零件，都填不上这窟窿。”

张起灵站在后面，两人的低语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他睫毛微颤，下意识抬眼望向对面包厢的窗户，隐约瞥见虞书好像……正对着他们这边翻了个白眼。

吴邪猛地转头看向霍仙姑，眼底那点慌乱被狠劲压了下去：“怪不得您让我在这儿坐着等——霍老太太，今天我要是出不起价爆了灯，新月饭店得剁了我，您记好，样式雷得给我陪葬。我死了，您什么都得不到。”

霍仙姑端起茶杯抿了口，慢悠悠笑了：“所以，你是想跟我借钱？”

“就看您觉得，样式雷重要，还是钱重要了。”吴邪寸步不让。

“呵，”霍仙姑冷笑一声，眼神淬了冰，“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霍仙姑从来只做划算的买卖，活人死人没分别。你死了，东西到我手里反倒更方便。”

这话像块冰砖砸过来，吴邪被噎得哑口无言，嘴唇动了动，竟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恰在这时，楼下传来摇铃女清亮的嗓音：“现在进入拍卖环节。第一件拍品，鬼纽龙鱼玉玺，起拍价五千万。每次叫价最低一百万，最高一千万，各位请出价——”

“乖乖，五千万？！”胖子听得直咋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楼下的竞价声、摇铃声搅成一团，像无数根针往人脑子里扎。吴邪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衣领，他盯着拍卖台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好，吴三居没了……好，长沙盘口没了……老宅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霍仙姑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抹讥讽：“吴家小少爷，要不要给你点个穆柯寨的曲子？也算应应你这‘赔本赚吆喝’的景。”

…………

解雨臣临窗坐着，眉头拧成个结。手机屏幕亮着，胖子的号码旁明晃晃标着“关机”，他指节抵着额角，目光死死勾着采荷堂那边，拍卖会场的规矩像道无形的墙，把他钉在原地。就像“听雨堂”的虞书，再急也没办法……


　　(https://www.24kkxs.cc/book/4241/4241588/23342396.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