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她不在

时间像指缝里的沙，簌簌地漏过。虞书的足迹从云南的梯田漫到江南的水乡，从西北的戈壁掠向海边的渔村。

她每到一处，总会选张满意的照片寄给霍秀秀——有时是她站在玉龙雪山下，裹着厚厚的披肩笑出酒窝；

有时是古镇青石板路上的一盏灯笼，光晕在雨里晕成模糊的圈；有时是民宿窗台上晒着的一串干辣椒，红得像团火。

霍秀秀的回信从最初的絮叨叮嘱，渐渐变成了简单的报平安。

“吴邪和阿宁去了古潼京”，某次电话里，秀秀轻描淡写地提了句，背景音里有翻动旧卷宗的沙沙声。

虞书握着手机，正坐在洱海边的露台上看日落，闻言只是“哦”了一声。

“你不好奇？”秀秀的声音带着点讶异。

“有什么好奇的。”虞书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远处的渔船正归港，“他们的事，自有他们的道理。”

她早已不想再被那些盘根错节的往事缠上，九门的恩怨、地下的凶险，都该是上辈子的事了。

秀秀在那头笑了：“也是，你现在是闲云野鹤。”

最后这一年，霍秀秀收到的照片来自一座不知名的古镇。

照片里，虞书坐在民宿的竹椅上，穿着靛蓝的粗布衣裳，手里捏着个刚摘的橘子，身后是爬满青苔的石墙，墙角开着几朵细碎的紫花。

信封里没写地址，只在背面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萌鸡。

秀秀捏着照片看了很久，终于没再问“什么时候回来”。

她太了解虞书了，这几年的照片里，她眼里的光一天比一天亮，那是被新鲜空气和自由浸润出的神采，是霍家老宅的雕梁画栋困不住的鲜活。

心野了的人，是留不住的。

秀秀把照片放进专门的相册里，这已经是第三本了。

相册旁堆着虞书寄来的各地明信片，有的印着雪山，有的画着渔船，每张都带着不同的邮戳。

她拿起最新的那张，指尖划过照片里虞书平静的眉眼，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至少，她是真的快活。

…………

青铜门像一头沉默了十年的巨兽，匍匐在长白山脉的风雪里。

吴邪和胖子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羽绒服裹得再厚，也挡不住那从骨头缝里渗进来的寒意。

“我说天真，”胖子往冻得发僵的手里哈了口热气，斜睨着身边的人，“你这脸都快赶上小哥的冰块脸了，就不能笑笑？十年都熬过来了，还摆着这苦大仇深的样儿给谁看？”

吴邪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比风雪还淡，转瞬就没了。

胖子不乐意了，伸手捏住他的腮帮子往两边扯：“你看你这笑，比哭还难看！一点都不天真了，活脱脱一个老狐狸。”

吴邪拍开他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缝着块不起眼的布，是当年从蛇沼鬼城带出来的，磨得早就没了原本的纹路。

“十年了，胖子。”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把能算的、不能算的都算进去，把该拖的、不该拖的都拖下水，连秀秀那丫头都被我逼着挑大梁……我要是还天真，早就成长白山的一抔土了。”

胖子没再接话，只是从背包里摸出半瓶二锅头，拧开递给他。

酒液入喉，烧得食道发疼，却也带来点转瞬即逝的暖意。

这十年，吴邪把自己活成了一把刀，钝了就磨，卷了就敲，硬生生把盘根错节的汪家从根上刨了出来。

代价是，当年那个会对着古墓壁画惊叹的少年，眼里再也找不见纯粹的光了。

他们在门外等了三天。

第四天，胖子捶着发麻的腿站起来伸懒腰，正想骂两句，突然僵住了——

“天真！醒醒！快醒醒！”他声音都变了调，使劲推搡着靠在石壁上打盹的吴邪，“门！门开了！”

吴邪猛地睁开眼，顺着胖子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扇隔绝了十年光阴的青铜巨门，正发出沉闷的声响，一点点向内打开。

缝隙里透出的不是光亮，而是比门外更浓重的黑暗，像有什么东西正从那片虚无里走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两人屏住呼吸，看着那个黑影缓缓从门内走出。身形颀长，步伐沉稳，肩上还挎着那把熟悉的黑金古刀，刀鞘上在黑暗里泛着冷光。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可吴邪和胖子的心脏却在同一时间狂跳起来。

是他。

十年了，他们等的人，终于出来了。

胖子使劲抹了把脸，不知是抹掉眼泪还是别的什么，声音带着哭腔又透着狂喜：“他娘的……还真让咱们等着了……”

吴邪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眼眶在风雪里红得厉害。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无声的气息，消散在迎面而来的风里。

胖子像颗炮弹似的冲上去，一把抱住张起灵，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这十年的空缺都填满：“小哥！他娘的可算等到你了！胖爷我还以为……还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了！”他声音哽咽，胡茬蹭在张起灵的肩头，把衣服蹭得皱巴巴的。

张起灵还是老样子，任凭他抱着，只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胖子的后背，动作笨拙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等胖子吸着鼻子松开手，吴邪才走上前，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抱了抱他——比胖子克制得多，只是短暂一触，仿佛确认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

“小哥。”吴邪的声音有点哑，十年风霜磨出的冷硬，在这一刻碎了个角。

张起灵的目光越过他，落在空无一人的风雪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失落。

他慢慢收回视线，看向吴邪，没说话，可那眼神里的询问，再明显不过。

吴邪的心沉了沉，避开他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抱歉，小哥……虞书她……”他没说下去，有些话在十年的等待面前，显得格外苍白。

他知道张起灵在等什么，可虞书的消息，连秀秀都摸不准，只知道她在外面四处游荡，像断了线的风筝。

胖子看出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一手揽住一个：“哎呀，这破地方太冷，有啥话回去说！走，回北京！胖爷我早就订好了馆子，红烧肉管够！”

张起灵没再追问，只是重新攥紧了黑金古刀，跟着他们离开。

山脚下的车早等在那里，发动时引擎的轰鸣打破了山间的寂静。

张起灵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倒退的雪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揣着那张被磨得发亮的照片。

他出来了。

可她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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