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冷焰与缺口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裹着东安湖渐渐冷却下来的喧嚣。主火炬“太阳神鸟”依旧在穹顶中央燃烧，只是那辉煌的金红褪去了几分灼热，更像一个巨大而疲惫的符号。人流缓慢地在地面疏散通道里蠕动，汗味、硝烟味和廉价荧光棒的塑料气味混杂成一种集体狂欢后的倦怠。
秦可、马心可和王心玪夹在人群中，像三颗被浪潮推搡的鹅卵石。王心玪庞大的身躯此刻成了绝佳的屏障，隔开了大部分挤压。他还在抽噎，胖手不时抹一把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鼻涕，嘴里嘟嘟囔囔：“龟儿子……唱得老子……心窝子都掏空了……值！真他妈值！”他巨大的熊猫头T恤后背湿透，紧紧贴在肉上。
马心可挽着秦可的手臂，指尖那份异常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烙印在秦可的皮肤上，与周遭燥热的空气形成刺骨的对比。这凉意像一根细针，扎破了刚才星光合唱和求婚成功带来的巨大暖意。秦可低头看她，通道顶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沉静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出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青绿色的影子炮弹般撞开人群，直扑过来。是刚才那个求婚的年轻志愿者！他脸上还残留着激动过后的红晕，但眼神却像受惊的鹿，充满了某种更深的、未散的恐惧。
“哥！姐！”他气喘吁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地下接头的紧张。汗水顺着他鬓角往下淌。“这个……这个！”他不由分说，将一个东西用力塞进秦可手里。
是那个装戒指的廉价塑料小盒。盒盖边缘沾着一点可疑的暗红色污渍，像是干涸的油漆，又像别的什么。
“那女娃子……我女朋友……”志愿者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眼神慌乱地扫视着周围攒动的人头，“她刚发现的！戒指盒……盒底！有东西！”他猛地抓住秦可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我们……我们就是普通学生志愿者！这东西……我们不敢留！求你们了！”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完最后一句，然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转身就钻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员工通道岔路，青绿色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秦可的心猛地一沉。塑料盒冰冷的触感紧贴着他的掌心。他下意识地看向马心可。她也正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里，映着通道顶灯微弱的光，像两点寒星。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冰凉的手指，轻轻按在了秦可捏着盒子的手背上。
无声的指令。
秦可深吸一口气，指甲抠进塑料盒盖边缘的缝隙。啪嗒一声轻响，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乎微不可闻。
盒子里，那枚小小的银戒指安静地躺在丝绒垫上。秦可的指尖探进去，摸索着盒底。果然，在丝绒垫下面，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带着锐利棱角的东西。他把它抠了出来。
王心玪庞大的脑袋也凑了过来，带着汗味的粗重呼吸喷在秦可耳边：“啥子东西？”
躺在秦可掌心的是半张撕下来的便签纸，边缘参差不齐。纸面上没有字，只有一个用黑色记号笔潦草画出的图案：一个极其标准的直角，直角内部，用更细的笔触勾勒了一个小小的、尖锐的缺口。那缺口的形状，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刀片裁过，带着一种冰冷的工业感。
那个阴魂不散的符号，像一个幽灵的签名，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空气瞬间凝固。通道里人群的喧哗仿佛被推远，只剩下三人沉重的心跳声。
“龟儿子……”王心玪倒抽一口凉气，胖脸煞白，“又是这个鬼画符！那个志愿者娃儿……他女朋友在哪捡到的？”
“他说是盒底。”秦可的声音发紧，指尖捻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刺入骨髓。他猛地想起那个年轻志愿者最后惊恐的眼神和沾在盒子边缘的暗红污渍。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佟晨？这污渍……是血吗？他拿到这个盒子时，手上是不是已经沾了血？
“不对劲。”马心可的声音很低，却像冰锥凿开了凝滞的空气。她冰凉的手指离开了秦可的手背，指向通道深处，主火炬控制区的方向。“刚才圣火熄灭，不是意外。是人为干扰。”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
秦可和王心玪同时看向她。
“点火前五分钟，‘胖墩’鼻头冒出的火星，是预热程序正常启动的标志。”马心可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得可怕，“但那簇火星在稳定燃烧前就毫无征兆熄灭，说明预热程序被强行中断。紧接着，在20:00整点，主燃烧程序被某种更强大的能量直接‘顶开’启动阀，强行点燃——所以才有那种近乎爆炸的猛烈效果。那不是设计效果，是系统被暴力入侵后的过载反应。”
她微微侧头，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常人无法感知的信息。“通道口，有极微弱的臭氧味和金属电离的焦糊味，很淡，被烟火气盖住了。那是强电磁脉冲（EMP）设备短时释放后的痕迹。”她的目光扫过秦可和王心玪震惊的脸，“有人用EMP武器，瞬间瘫痪了‘胖墩’的点火控制系统，制造了那几秒的黑暗。然后在主系统启动备用能源强行点火时，又干扰了控制信号，造成了后续的爆燃。”
“EMP？”王心玪的胖脸皱成一团，“电影里那种？搞瘫痪电子设备的？”
“对。小型的，定向的，能量集中。”马心可点头，视线落回秦可手中的戒指盒和那张便签纸上。“目的不是破坏，是制造混乱和精确的时间差。就在那混乱的几秒钟里……”她没说完，但目光所指，不言而喻——佟晨的失联，这个带着他“签名”的戒指盒出现在求婚现场，绝非巧合。
秦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佟晨卷入了什么？他是在传递信息，还是求救？那个志愿者和他女朋友，会不会有危险？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炸开。
“走！”秦可猛地攥紧戒指盒和便签纸，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去控制中心！现在！”
通往主火炬控制区的通道被厚重的防火门和“技术重地，闲人免入”的警示牌封锁着。两名穿着深蓝色安保制服、佩戴耳麦的彪形大汉像门神一样杵在门口，面无表情。空气里弥漫着设备过载后特有的焦糊味和臭氧的微腥，比外面通道里浓烈得多。
“证件。”其中一个安保伸出手，声音平板得像机器。
秦可的心跳得像擂鼓。证件？他们哪来的证件？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碰到那张撕成心形的内场票废根，冰凉一片。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马心可和王心玪。马心可的脸色在通道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扫描仪一样扫视着安保身后的门禁系统。王心玪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巨大的身躯不安地动了动。
“那个……大哥，”秦可努力挤出笑容，带着点蓉城人特有的油滑，“我们是刚才帮忙维持秩序的志愿者家属，娃娃的手机掉里头了，娃儿哭得凶，麻烦通融一下，捡了手机马上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张皱巴巴的心形票根递过去，试图增加一点可信度。
安保的目光扫过票根，毫无波澜，像看一张废纸。“证件。”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松动，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
气氛瞬间绷紧。空气里的焦糊味似乎更浓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马心可忽然上前一步。她没有看安保，目光越过他们，死死盯住防火门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通风百叶窗。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绿色光芒，正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来，一闪，一闪，带着某种不祥的节奏。
那是王心玪塞给走失小男孩的“小辣椒”荧光棒的颜色！一模一样的那种幽幽的、生机勃勃又诡异的绿光！
“里面！”马心可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有东西在闪！绿色的光！”
两个安保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回头。
电光火石之间！
王心玪动了！他那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和力量！没有一丝犹豫，他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地朝着离他最近的那个安保撞了过去！目标明确——那扇厚重的防火门！
“熊猫儿！”秦可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王心玪沉重的身体狠狠撞在安保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安保一起，像炮弹般砸在了防火门上！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门锁机构在巨大的撞击下瞬间变形、崩裂！门，被硬生生撞开了一条缝！
被撞的安保闷哼一声，被挤在门板和墙壁之间，一时动弹不得。另一个安保反应过来，怒吼着拔出警棍就要扑上！
“走啊！”王心玪的脸因剧痛和用力而扭曲变形，他用后背死死顶住被撞开的门缝，像一座肉山堵在那里，对着秦可和马心可嘶声大吼，“快进去！找那个绿光！”
秦可的眼睛瞬间红了。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把抓住马心可冰凉的手腕，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像两条滑溜的鱼，从王心玪用身体撞开的狭窄门缝里，猛地挤了进去！
身后传来警棍砸在王心玪身上的闷响，以及安保愤怒的咆哮和王心玪痛苦的闷哼。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剐着秦可的心。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空间被冰冷的金属设备架和密集的线缆管道填满。主控台区域一片狼藉。几块巨大的屏幕已经熄灭，边缘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焦糊味和臭氧味浓烈得呛人。几个穿着工程师制服的人正焦急地围在一块拆开盖板的主控板前，灯光映照下，他们脸上满是汗水与惊惶。
而就在那块暴露着复杂电路、还闪烁着不稳定电火花的焦黑主控板上方，通风管道的一个检修口格栅歪斜着。一根荧光棒，幽幽地散发着那熟悉的、生机勃勃的绿光，像一只来自深渊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它卡在那里，像一个精准的坐标，一个冷酷的嘲讽。
“在那里！”秦可指着那点绿光，声音嘶哑。
马心可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锁定了主控板旁边操作台上一个被打开的银色金属手提箱。箱体侧面，一个清晰的直角缺口标记赫然在目——与他们手中便签纸上的图案，一模一样！箱内，几块精密的电路模块散乱着，其中一个模块的核心位置，一个微型接口的形状，赫然也是一个精准的直角缺口！
√2！实体化地出现在眼前！
“EMP发射器残骸。”马心可的声音冷得像冰，“目标就是它。”她瞬间明白了。有人利用圣火熄灭制造的混乱，潜入了这里，近距离放置了这个东西，瘫痪了点火控制系统！那个“小辣椒”荧光棒，根本不是王心玪随意塞给孩子的玩具，它是某种信号标记物！它的幽绿光芒，在特定仪器下，恐怕就是一个醒目的灯塔！
“拦住他们！”门口传来安保冲破阻拦的怒吼和脚步声！
时间归零！
马心可动了！她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越过惊愕的工程师，直扑那块冒着电火花的主控板！没有一丝防护！她伸出右手，那五根冰冷得如同玉石雕琢的手指，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朝着电路板上几处因过载而变得赤红、甚至开始熔化的核心节点——
狠狠地按了下去！
“滋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爆鸣！
想象中皮肉焦糊的景象没有发生。相反，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霜花的白色寒气，猛地从她指尖接触点爆发出来！那寒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顺着赤红的电路疯狂蔓延！所过之处，跳跃的电弧瞬间冻结、湮灭！熔化的焊锡和金属触点以惊人的速度冷却、凝固，覆盖上一层白霜！刺鼻的焦糊味被一股冰冷的、如同液氮泄漏般的寒意取代！
整个主控板的核心区域，瞬间被一层诡异的冰霜覆盖！过载的能量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寒生生冻结！
主控室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工程师们目瞪口呆，像被施了定身法。冲进来的安保也僵在门口，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违背物理常识的一幕。
马心可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她按在电路板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尖的皮肤下，隐隐透出一种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青白色。她缓缓抬起手，指尖离开冰冷的金属板，一缕极淡的白气从接触点袅袅升起。
“暂时……稳定了。”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她看向秦可，目光扫过那个打开的银色手提箱，最终落在他紧握的戒指盒上。“佟晨……他在标记位置。也在……警告我们。”
秦可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低头看向戒指盒边缘那点暗红色的污渍，在控制室惨白的灯光下，那颜色刺眼得如同凝固的血。佟晨失联前，一定接触过这个盒子！他是在传递位置信息？还是用血迹在标记危险？
“警告什么？”秦可的声音干涩。
马心可的目光越过狼藉的控制台，投向窗外。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勾勒出高楼大厦的轮廓。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的丛林，锁定了一个方向——天府大道南延线深处，那片汇聚了无数科技公司的区域。
“天府软件园。”她轻轻吐出五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所有的缺口……所有的‘√2’……都指向那里。”
她微微喘息了一下，抬起那只刚刚冻结了过载电路的手，再次轻轻挽住了秦可的手臂。指尖的冰凉，透过衣袖，比刚才更加刺骨，仿佛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那里……有东西在倒计时。”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比圣火熄灭……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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