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京城的夜禁要比任何地方的管控更加严密，但对于曾经无比熟悉此地的人来说，躲过他们只是信手拈来之事。
卫辰珏来到白泥高墙之下，翻身而上，伏卧在墙瓦上观察李府的内景。里边没什么特别的样子，未见有严密的守卫巡逻其中。
然而，李府的安宁并不会令他放松警惕，反倒显得不寻常。
“你的伤。”
淡淡的声音轻响在耳畔，他转头看去，少女正蹲在身旁的瓦面，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那里被纱布包裹，而隐隐有暗红渗透。
“你又要去寻找谁吗？”她问。
卫辰珏点了点头，“我的妹妹在里面，我要带她离开。”
“为什么？她也需要你去救吗？”悸侧头看着他，“可是，里面有很多人，你受了伤，很危险。”
“即使如此，我也必须去。”他说，“做完这件事，我可以找个不问世事的地方，让她们以后能安然生活。”
悸看着男人沉默不语，须臾，她的视线望向李府之内的远处，“卫辰珏，我还是无法理解，你重视的东西。”
无法理解吗…
这段时间以来，她所做的一切，对他的所有帮助，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还是说，那些都是她的任务。
“他们派你来监视我吗？”他问。
悸摇了摇头，“你说的是姚江？我和她，不属于同一位。”
那你又是属于谁呢？
他很想问她，却终是移开了目光，翻身跳进了府邸的院中。悸在墙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夜色的笼罩下，消失在错落的房屋之间，
最后一个吗。
那就让她看看，他会被什么样的灵魂，牵绊至何时，人类的意志所真正祈望的，究竟是他说的安然生活，还是，追随亡者。
……
李府的守卫的确森严，正如向昶逸说的，他用了手段撬出消息肯定打草惊蛇，李烨已经提前有所防备的。
但对于他，最多是藏匿间稍有麻烦，不足以成为障碍，他穿梭于内宅，很快找到了卫澜汐的处所。
房间里的烛火依然明亮，透过窗纸，依稀能看见喜庆的大红摇曳映照。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窗纸上捅出小洞，对着孔洞看进去，只有拉起红纱帐的床头上，坐着一个装扮华丽的女子。
他快速地探视周围，确定没人后，轻轻推开屋门闪身而入。
床上的女子听见声响，起初带着惊喜挺身而望，见到来者的面孔后瞬间变作惊讶，随即更加喜形于色。
“三哥！”她喊道。
卫辰珏快步走到女子身边，伸手抚过她的头发，“汐儿。”
卫澜汐紧紧扯住他的衣袖，兴奋地说：“三哥你真的平安无事，太好了，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
“他？”卫辰珏愣了一下。
而卫澜汐显得有些羞涩，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弯起来，“是李烨，他说你逃出了徭役，没被抓到就是安全的。”
“…”卫辰珏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汐儿，我们走吧。”
卫澜汐也愣了一瞬，“三哥，你要带我去哪？”她问。卫辰珏告诉她，先去和其他人会和，然后按他告诉悸的那样，找一个避世的地方。
而面前这个身着华贵服饰，已经将墨发挽起的女子，听过他所有的打算后，轻轻摇了摇头，说：“三哥，你们走吧，我要留下来。”
“留在哪？李府吗。”
她点点头。
“以什么身份，李烨的妾室？”
卫澜汐猛地抬头看向他。
疼惜自他的眸中划过，可他狠了狠心，继续直白地明言，“你当我认不出这屋里的摆设和你身上的打扮，汐儿，以李烨的身份，就是下聘迎个贵妾都不至于这般寒酸。”
“不是的，”卫澜汐低着头，急切地解释道，“我…我先前的身份只是个舞姬，现、现在这样…这样…已经很好了。”
“…”
卫辰珏心疼地听她勉强说出看似“懂事”的话，艰难的处境将过去高贵娇气的千金，压得再不敢显露傲骨。
他半蹲在妹妹跟前，抚摸她的脑袋，“汐儿，你可以远离这一切，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将来还会遇见一个爱重自己的夫君，和他结伴一生。”
可卫澜汐重重地摇着头，而后起身去推他，她说：“哥哥你走吧，我不会改主意的。”
“汐儿…”
“你别管我了。”卫澜汐轻轻颤抖身体，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你赶紧去把娘救出来吧，然后离开京城，就当我…就当我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了。”
但你不是！卫辰珏抓住她的手臂，不愿放开。
“我想留在他身边，他对我很好，哥哥，我不想活得那样辛苦，不想再被人欺辱，不想一辈子都要逃下去。”
“我不想走了。”
“…”
悸站在屋外，静静看着那里，仿佛能透过那道相隔的门墙，看进其中对立的二人，而在她身侧，有一个被拧断了脖子瘫软在地的侍者。
身后，两道脚步声渐渐逼近，随后是一句男声，说着，“卫辰珏的人吗？”
悸转身看去，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近跟前，后边的那个身着陈红色长衫，单手背于身后；而在他身前的人做出护卫的姿势，一脸警惕看着她。
红衫男人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他明明遣散了这间屋子附近的人，若还有下人出现，那只能是…内卫吗。他一直想揪出府里潜藏的内卫，可惜就这么被杀了。
他们观察着面前淡定的少女，而悸也在看他们。
屋里的女人不愿离开的原因，就是这个人吗？如果他死去，是不是就没有了留下的理由。人类，一切的盼望和抉择，都可以仅和一个人相关。
那她呢？
她也是如此，追随神明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她以为，她所追寻的就是神明，直到…
神明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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