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他拖着瞬间侵袭的疲惫起身，出来时却见少女正看着他。
“为什么，愤怒？”
听她这般问道。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藏不住那点燥意了吗？可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怒其不争。
他也回问道，她曾经称国师为“邪念神”，那是否意味着，世上还有一位“善念之神”？
却见她摇头。
“没有。”
蒋云朝怔了怔，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与“恶”相对的“善”，没有一位神，屹立于世界之巅。
难道是这世间，没有至高至纯之“善”吗？
“你在愤怒。”她说。
他看向正在回来的人，刘母让春妮去烧水，他上前叫住夫妇俩和刘盛，还有话要屋里说。悸没有一道进去，留在了门口不曾离开。
蒋云朝开门见山解释了陆家的打算，人家原本不明说，想是考虑到刘家的脸面，毕竟新娘的嫁妆都是婆家准备的，嫁过去还不得处处矮人一头。
但他们忘了，乡下人不看重这些，只要日子能过，咋过都可以。
因此蒋云朝事先便预料到，即便说清楚，刘氏夫妇照样难理解其中的弯绕。
“咋还非得送那嫁妆呢，要不是他们提了要，俺们谁家嫁姑娘还得送银子的。”刘母一想到这些日子心头发的愁，越发觉得不痛快。
她是盼着闺女嫁得好，但就是嫁得再好，如若触犯了原本替刘盛的打算，也是头一个不情愿。
刘盛却说道：“咱就给嫁妆，俺们给十两。”
“啥？”夫妇俩震惊地看去，“瞎说啥疯话呢！当自己是地主老爷啊，哪里来的十两，啊？你给俺看看哪来的十两！”刘母立刻搡着他叫骂。
“娘，总得叫春妮过得好些，不能像大姐似的。”
“你大姐咋了？你大姐好着呢！她两身衣服就去了，日子不也过得！”
“那过得叫啥日子…”
“啥日子，谁家媳妇不这么过来的。你妹子金贵啊，干不得活，挨不得骂？”
刘盛抿了唇角，攥起拳头猛地站起身，“那是干活挨骂吗？你见村里哪家媳妇脸上常有青紫的！谁家小子成天跑去嫂嫂的娘家要钱，不给就一家子嚷嚷要把人休了！”
刘父气得伸手指他，吹胡子瞪眼了半天，“你你”的说不出一句全话。
“是，大姐没有嫁妆，可王家要走的银钱少吗？以前王二拾每次要个三五文，见家里宰猪卖钱了，昨儿不是张口就要了一百文？今天说要打酒，俺取五十文给他都嫌不够。”
“你们守着十八两过啥，等王家来人一两一两得要走？”
刘母一拍大腿，坐在炕上直哭，“俺留十八两为啥，还不是为了给你娶媳妇…”
少女一抬头，见这姑娘皱着眉，紧咬下唇，浑身微微发抖。
没等一会儿，带着颤抖的声音轻轻响起，“陆大哥叫俺不要担心嫁妆，他都安排好了。”
悸眨了下眼睛，心中明了，“八两的银子，是他准备的。”
“…应该是了。”
“他们不想给你，你想要吗？”
皎洁月光下，淡粉的裙裳被照得白亮，面容平静的人，用着同样平淡的声色问道。
姑娘似虔诚般，朝那诉诸心中的念想，“俺…俺也不知道，俺是想大哥能娶到媳妇的，可…八两银子，陆大哥说不是彩礼，俺家要是拿了…还、还不如给还回去呢。”
她觉得自己也不要什么体面，但银子不能白拿人家的，还是该说清楚。
外面的声音不大，也够传进屋里，刘父看了看抹泪的婆娘，目光晦暗地侧身问蒋云朝，“要是俺家收了银子，陆家以后会来闹不？”
“爹！”
他这意思竟是想装作不知道，把银子昧下来。
但也只一句，便不敢再抬头看人。蒋云朝瞧了眼焦急的刘盛，和带着期盼望来的刘母，心中叹了声气。
“刘家大叔、婶子，小子不才，倒也有点功名在身，有一言是我自己的看法，不知可否能讲。”
一听他身具功名，那可是高攀不得的贵人，三人连忙坐直了身子，准备聆听教诲。
却听他第一句便是：“这婚事只怕不合适。”
“…啊？”大家都愣住了，还包括屋外的春妮。
卫辰珏和向昶逸这时走了过来，正要说什么，听见屋里的说话声，便止了话音，留下来静静旁听。
“老话说，结亲家还得门当户对，乡下人家能供出个秀才也有，但如今来看，陆家的家门该是比这要高的。”
他一边说，刘家几个便连连点头。
“这儿还在愁娶媳妇的银子在哪，那边想的已经是媳妇的体面了，没有体面的新妇，跟送去照顾男人起居的丫头没什么两样。”
刘母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话。
“就算拿了银子，他们自是碍于脸面没话说，就当十八两买了个丫鬟罢。”
“这咋能是买丫鬟，俺们有婚书的…”
“陆家的公子年轻有才，哪怕将来只能考到举人，最不济也能进县衙做事，更遑论还有捐官一说。贫家登上官场的学子，多是有休妻另娶的。”
“…为啥？”刘盛问道。
蒋云朝此时正色看着他，“因为要的不同了。”
“陆公子在小小沼县看上了一个乡下女子，而等他去乡试，就能见到府城更多的姑娘，若进京赶考，多得是高门商贾等着帮下捉婿。糟糠之妻算什么，一个有财有势的亲家，才是寒门出身的官人最好的贤内助。”
悸看到，面前的姑娘捂着嘴，两眼留下了泪珠。
“心好些的，休了前一个婆娘再娶，若是遇到心毒的，怕麻烦就对外说妇人得了绝症，一死了之。”
说到这，夫妇俩浑身一颤，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若陆公子将来前途无量，春妮可担得起一声秀才娘子、举人娘子，日后可配得上一句官家夫人的名号？而刘家若舍不下银子，可是敢做得起官人的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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