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是块死地

——残兵赴死地、视死忽如归

王德彪整个人如虾米般蜷缩得更紧，冷汗涔涔而下，脸色灰败得吓人。

“王德彪！”高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他下意识地蹲下身，想要查看那不断洇出血色的伤口。

“走…快走…”王德彪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鬼子…清场…马上…就来…”

果然，远处零星的枪炮声骤然密集起来，夹杂着日语粗野的呼喝声，正朝着这片死寂的战场扫荡而来。

高鸣心头一紧，看向清风：“搭把手！架起来！”

两人手忙脚乱，费力地将痛苦蜷缩的王德彪从血污的地上搀扶起来。王德彪闷哼一声，身体重量几乎全压在高鸣身上，左腹伤处的血流得更急了，瞬间染红了高鸣搀扶的手臂。

三人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这片吞噬了七团的炼狱，身后子弹尖啸着擦过头顶。不知奔逃了多久，直到身后的追兵声被甩开一段距离，他们才敢在一片相对茂密的杂木林边缘停下，高鸣和清风小心翼翼地将王德彪放平，让他倚靠着一棵半边焦黑的松树旁。

清风急忙撕开自己早已破烂的道袍下摆，手忙脚乱地想为王德彪按住那不断涌血的伤口。可那布条刚一覆上，温热的鲜血立刻将它浸透，顺着手腕往下淌。“得…得找郎中…这样不行…”

高鸣喘着粗气，一股深重的懊悔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七团没了，而他，却把怒火发泄在同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袍泽深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迅捷异常的脚步声，如同狸猫潜行，从林间更深处的阴影里传来。

高鸣瞬间警觉，全身肌肉绷紧，猛地抓起地上半截烧焦的木棍挡在身前，低吼道：“谁？！”

林间枝叶一阵簌簌晃动，几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为首一人打着层层补丁的灰色衣裤，打着绑腿，蹬着磨损的草鞋，背上背着一把古朴油亮的大刀。脸上涂抹着暗绿色的草汁，几乎与林间阴影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睛在冰冷地扫视着狼狈不堪的三人。

“石苍山？！”高鸣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愕，随即涌上一股被旧日嫌隙刺中的火气，“是你？！”

“是我！又见面了！”石苍山目光在停留在高鸣手里那简陋的“武器”片刻，有些不解的困惑。但马上就被王德彪身下那片仍在扩大的血渍上吸引住了。

石苍山身后，两个同样装束、脸上涂着草汁的年轻汉子紧跟着现身，正是他的堂弟石老三和石老四。两人眼神依旧带着他们湘西山民特有的野性和对高鸣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石老三走上前，目光掠过手持焦木棍的高鸣，嘴角撇了一下，毫不掩饰那丝轻蔑的冷笑。然后看向向王德彪身下那滩血，眉头皱得更紧：“重伤员，快翘辫子了！”

老四凑近一步，看清王德彪的脸后，立刻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是这背时鬼？！要翘辫子就翘辫子嘛！这种人，死了算逑！浪费老子的草药！”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气息奄奄的王德彪，带着毫不掩饰的旧怨。

“就是的！莫要浪费我们的草药！”  老三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都给老子闭嘴！”石苍山低吼一声，目光如冷电扫过两个堂弟，“都是中国人，打的是国难仗！这时候还斤斤计较？”

龙剑飞从后面过来，也快步蹲下身，和石苍山一起查看王德彪腹部的伤口。那狰狞的创口，不断涌出的血沫让他眉头紧锁。“伤得不轻，我来！”  他头也不抬，动作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石苍山此时才抬头看向高鸣：“高副官。没想到今日在这又撞见。你们团呢？”

高鸣沉默不语，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们，我们七团，1700人，几乎，几乎全团殉国！”

王德彪忍着剧痛，抢在高鸣开口前嘶声道，每一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团座…团座抱着炸药…跟鬼子坦克…同归于尽了！”

石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敬意，脱口道：“好汉！”  连一直冷着脸的老四，神色也微微为之一动。

石苍山地顿了一下，沉声问：“七团的兄弟…都…都没了？”

“我们难道不是七团？！”清风怯怯地，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勇气，忍不住接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像根针扎在紧绷的弦上。

高鸣心中悲痛翻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目光越过石苍山等人，投向东南方向嘉善上空。

“你们不是去嘉善吗？”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们一起去！”

他必须去，只有鬼子的血，才能祭奠七团的英魂。

龙剑飞仔细地为王德彪包扎好伤口，虽然简陋，但手法专业，暂时减缓了出血。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嘉善是死地。128师，是去填命的。”

这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但眼神最终却牢牢锁定了高鸣。

高鸣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腔的悲愤都强行压回胸腔深处。

报仇！这两个字如同烙铁，烫在他的骨头上。

“怕？”高鸣苦笑到：“七团的兄弟们都躺下了，只要能多杀几个鬼子，地狱老子也敢闯！”  他上前一步，眼神死死盯住石苍山，那里面燃烧的复仇烈焰如此炽烈，暂时烧尽了昔日的鄙夷和不忿。

七团的仇，团座的仇，兄弟们的仇！只要能杀鬼子，去哪里打都行！哪怕是眼前这个这群“土豹子”！

石苍山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有审视，有凝重，甚至还有一丝认可。他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弯腰和王德彪一起，将包扎后的王德彪小心架起。然后，他简短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

“走！”

石苍山和龙剑飞率先没入通往嘉善方向那更加浓重的硝烟和暮色之中。老三和老四紧随其后，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

高鸣和清风立刻上前，替换下石虎，一左一右架住王德彪。紧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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