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血肉工事
傍晚的嘉善,残阳把云层染成一片烧红的铁。
石苍山蹲在被炸变形的铁轨旁,指尖抚过一道深深的凹痕——那是老四被坦克履带碾过时,最后一点体温烙下的印记
“苍山哥,沙队长让清点弹药。”
石老三怀里抱着半箱手榴弹走到石苍山面前,裤腿上还沾着老四的血,“机枪子弹剩不足百发,汉阳造的步枪弹够每人三发,集束手榴弹……还有七捆。”
石苍山没抬头,目光扫过桥洞下蜷缩的弟兄——能站直的只剩三十一个,个个带伤。有个后生的绷带已经和皮肉粘在一起,他咬着牙想撕开,疼得额头青筋直跳。
沙振海叼着烟袋走过来:“鬼子休整完,第二轮怕是要动真格的。明天的坦克可就不是个位数了。咱们的炸药包未必能够用。”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是啊。”石苍山眉头紧锁,“鬼子今天的飞机占不到便宜,坦克又被我们打得七零八落,我猜明天就要用燃烧弹了。”76团弟兄们浑身是火的模样总在眼前晃,那些焦黑的躯体像被点燃的柴捆,在记忆里噼啪作响,“到时候别说树影里都藏不住人,就连躲桥洞都不行了。”
“唉!”沙振海抬脚跺了跺地上的硬土,冻土被踩出细小的裂纹,“76团的弟兄们昨天的热血还在土里渗着呢,黏得跟熬稠的糯米浆似的,估计锄头都挖不动……”
锄头?
石苍山突然像被马蜂蛰了似的跳起来,粗糙的手掌在大腿上狠狠一拍,疼得他龇牙咧嘴,眼里却迸出亮:“对啊!我怎么忘了这门道!”
弟兄们都被他吓了一跳,那个正撕绷带的后生手一抖,疼得“嘶”了一声。
“山里的野猪凶得狠,你不弄死它,它就要拱你,往死里拱!”石苍山蹲下身继续望着剩下来的几十个兄弟继续说到,“小时候,我爷爷说过,遇着险了就往土里钻——这叫土行孙的法子,野兽再凶,也嗅不出土里藏着的人味儿!”
“挖地道?”沙振海眼睛一亮,烟锅“吧嗒”响了两声,“你是说,像耗子似的钻地里?”
“队长!不是耗子,是穿山甲!”石老三不满的怼了一句。
“不就是说得好听一些嘛,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要好听的?”
石苍山往老三头上轻轻一拍,瞪了他一眼:“咱往离桥头30米,在两侧挖横向的地道,每隔三丈留个洞口,上面盖浮土。鬼子的坦克来了,咱从地道里钻到它底下,炸药包一塞,管它多厚的装甲都得开花!”
“可咱没锄头啊。”一个弟兄突然耷拉下脑袋:“刺刀挖冻土,挖不了三尺就得卷刃。”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众人刚燃起的火苗蔫了半截。
石老三把怀里的手榴弹往地上一墩:“没锄头就用手刨!咱湘西人刨红薯的劲儿,还刨不开这破地?”他说着就蹲下身,用没受伤的左手往冻土上猛刨,指甲缝里立刻渗出血来。
“对!用手刨!”沙振海把烟袋往腰里一别,突然扯开嗓子吼,“腊尔山出来的弟兄都站出来!当年你们刨冬笋的本事呢?今天给老子刨几条活路出来!”
三十多个湘西汉子“噌”地站起来,有的拄着步枪当拐棍,有的用布条把伤手缠在刺刀上。那个撕绷带的后生也咬着牙站起来,血从绷带缝里渗出来,在胳膊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红痕。
“我看悬。”一个瘸腿的老兵突然叹口气,他的腿在上海被炸伤,至今还拖着条木拐,“这冻土比石头还硬,挖不了两丈就得累垮。再说了,万一塌了,咱就成瓮里的鳖,连挣扎的地方都没有。”
“总比被烧成活靶子强!”石苍山的声音斩钉截铁,“76团的弟兄被燃烧弹烧的时候,连个躲的土缝都没有!咱今天多刨一寸土,明天就多一分活的指望!”
沙振海突然拽过两个弟兄:“你们俩,去拆桥板!把木头劈成楔子,挖不动就用楔子撬!”又冲石老三喊,“老三,带几个人去捡碎弹片,磨尖了当铲子使!”
众人刚要动,桥洞拐角突然传来窸窣声。清风抱着个破布包钻出来:“石大哥,你们要刨土?”
“小道士,你来得正好。”沙振海咧开嘴笑“会画破土符不?给咱这冻土开开窍。”
清风没笑,只是从布包里掏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些黄色粉末:“这是辰砂混了雄鸡血,师兄说‘土得阳气而松’。”他往地上撒了些粉末,粉末落在冻土上,竟冒出几缕白气,“《淮南子》说‘地有五行,土为中宫’,咱们往土里钻,是借大地的气。”
“少整这些虚的。”石老三不耐烦地挥挥手,“有这功夫不如帮咱刨两铲子。”
“非是虚的。”清风蹲下身,用指头在地上画了个八卦,“地道要顺着地脉走,这边是震位,主动,适合挖岔口;那边是坎位,主水,挖深了能着潮气,冻不住土。”
石苍山眼睛一亮:“你是说,顺着桥桩的方向挖?”
“正是。”清风指着桥桩根部,“这桥桩扎在土里丈余,是地气汇聚的地方,挖起来省力。”
沙振海突然拍了下大腿:“管它地脉不地脉,小道士说得在理!就顺着桥桩挖!”他抢过石老三手里的刺刀,往桥桩旁的冻土上猛戳,“弟兄们,加把劲!挖通了,老子请你们喝湘西的包谷烧!”
夜色渐浓时,三十一个身影在桥洞两侧忙碌起来。没有工具,他们就用刺刀撬、用手刨、用石头砸,冻土块飞溅在脸上,像被冰碴子打。有人的指甲盖被掀掉,疼得直抽气,往伤口上抹把泥继续刨;
那些伤病站不起来,但凡能动的,都趴在地上用弹片帮着戳土。
清风也没闲着,他把黄裱纸撕成条,蘸着朱砂贴在挖开的土壁上:“这是‘镇土符’,能让土脉稳些。”因为衣服单薄夜里冻的瑟瑟发抖,他的符画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师兄说,万物有灵,土也一样,你敬它,它就护你。”
石老三听见这话,突然想起阿娘种桐油树时总说的话:“你对树好,树就给你开花结果;你对土地好,土地就给你长出吃的。”便也默念了几句之后,往土壁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跟土地打招呼。
不一会儿,他就喊了起来:“苍山哥,你看!”。
他手里的刺刀捅进冻土,竟没费多少劲,“真能挖动了!”
众人凑过去一看,那处的冻土果然松了些,刺刀拔出来时还带着点潮气。沙振海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猛地把刺刀扎进去:“好小子,这地脉还真灵!”
清风蹲在一旁,看着跳动的符纸,突然轻声念起来:“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土归其位,炁聚其真……”
也不知道是碰了巧了,还是小道士清风的道法显灵了。这参着鲜血的冻土,竟没有想象中的坚硬。
几十个身影在昏暗中忙碌着,像一群在土里拱动的穿山甲,用血肉之躯在冻土下刨着生路。而和清风断断续续的诵经声,在寒夜里交织成一片执拗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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