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以时间换空间

天快亮时，地道终于成了。像条藏在地下的蛇，盘绕在铁路桥两侧的焦土里。每个出口都做了伪装，有的盖着日军的钢盔，断枝、坦克的废铁片，甚至是日军的尸体——这是最狠的伪装，也是最安全的。一个40多岁的队员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擦了擦冻裂的虎口：“这岩头土硬得跟鹰嘴崖的青石似的，凿得老子虎口都麻了。”他甩了甩胳膊，骨节发出咔吧脆响，“当年在乌龙山挖煤窑，也没这么费劲。”

“庚叔你那是老黄历了，”一个后生咧开嘴笑，“我们这地道可比煤窑金贵，藏着咱黑旗队的命呢。”他把削好的竹棍往地上顿了顿，棍尖扎进冻土半寸深，看了看上面的洞口无奈地说：“不指望能撑住炮弹，但求能在轰炸的时候能撑住一些石头、灰土就行。”

弟兄们挤在狭窄的地道里，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像一群蛰伏的狼。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些，大家心里明白，这和纸糊的差不多。

但谁也没捅破。在绝望的时候，再小的希望，也是希望。

石苍山靠在土墙上，沉声说道：“都把耳朵竖起来，鬼子的飞机要是来了，谁也不许哼一声。这地道是咱用手抠出来的，不挨到日军的坦克和燃烧弹，我们这一晚的辛苦可就白搭了。”

“哥，前面的763团没了，我们，我们……能撑多久？”

石苍山知道这孩子的担心，拍了拍老三的肩膀：“别怕，我们黑旗的兄弟只是离铁路桥最近的一支队伍，比128师其他团要早到一天接了763团的防。昨天我们在挖工事的时候，764团，767团，768团，都已经快速向我们赶过来。相信马上也快到了。”

“是的，不用担心。我们128师从沱江出发，整编7077人。现在没了763的兄弟，等天亮了。其他三个团的弟兄赶过来，我们还有将近6000余人。日军来了，咱们就和他们一起下锅煮饺子……无论如何都要撑到师部下达撤退命令之时”沙振海知道128师作为此次阻击战的主力部队，主要承担了沪杭铁路和杭善公路两侧战场的正面防御任务，而其他支援部队则在侧翼及周边区域形成战略配合。虽然目前战况不如意，但也不至于脆如鸡卵。只要把心一横，豁出去，能打多久打多久，打倒所有人倒下为止。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透过地道的缝隙能看见远处铁路桥的轮廓。

一个一脸麻子的中年汉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正借着微光用柴刀削着一根木矛，突然"呸"地往地上啐了口："依俺看就是瞎折腾！既然不让小日本过这铁路桥，直接把桥炸了，铁轨撬起来扔江里，这不比啥都管用？山里人打猎都知道，断了野兽的路就万事大吉，偏要在这儿守着，这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旁边正用破布擦着刺刀的田伢子忍不住接话："麻脸叔说得是，俺也琢磨不透。这桥炸了，鬼子的火车过不来，坦克也得绕道，我们何苦在这儿挨炸弹？"

"你们懂个屁！"蹲在角落的沙振海听见这话便抬了抬眼皮，"别人总说咱山里出来的是蛮子，蠢得跟圈里的猪似的，就知道蛮干，还真不怨。遇到事啊，我们得脑子想象，为什么？”

“队长，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这事儿啊，得往深了想——这叫，叫哦战略。”

石老三这下来了兴趣："队长，咱粗人不懂这些弯弯绕。您就掰开揉碎了说说，为啥放着现成的桥不炸，偏要在这儿硬扛？反正都是要拼命，咱也当个明白鬼不是？"

周围的弟兄们都停了手里的活计，连最年轻的狗剩也仰起脸。沙振海低头瞄了一眼洞外的天，东方刚泛起一点鱼肚白，远处的云层还压得很低，离日军飞机过来少说还有个把时辰："行，咱就说透了。你们看这嘉善的地形，虽说都是平原，可铁路桥周边不是河道就是稻田，看着是不利于咱藏，可反过来想——"

他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桥："这桥两边有村落，有堤坝，咱能依托这些玩意儿修工事，把桥两头卡死，形成个"以点控线"的阵势。鬼子要过桥，就得从咱眼皮子底下过，咱想打就打，想躲就躲。"

麻子蹲在旁边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炸了桥……”

"炸了桥才麻烦。"沙振海用树枝敲了敲桥旁边的几条线，"桥东南边那片稻田底下是石板路，真把桥炸了，鬼子大不了不走铁路，直接蹚水过稻田——那时候咱防哪儿？一望无际的稻田，战线一拉长，咱这点人根本守不过来。上峰早把防御区域划好了，就让鬼子走这条道……与其无法控制他们进苏杭，进南京，就让他们走一条我们能打的地方呗。”

麻脸叔皱着眉："你的意思是...这嘉善其实是上峰故意给鬼子留的道？让他们往这儿钻，咱再在这儿堵着？..."

"对，放他们从这里走，然后我们128师就在这里实打实的拼命阻击。我们的人先在桥南头守着，打光了就退到桥北的村落，再打光了就退到堤坝...他们退了，我们就进，他们进了，我们又退。一层一层地耗他们。"

石老三点点头：“我们在哪里打，怎么打，打多久，其实都是上头决定好的。”

沙振海点点头："那可不！你们记着，咱在这儿流的血，不是白流的。南京那边，蒋光头和他的战略司正在布防，得给他们争取时间。这就叫"以空间换时间"。"

麻子的声音有点哑："也就是说，咱在这儿熬一天，南京那边就多一天准备？"

"对。等会儿鬼子的飞机来了，该怎么打还怎么打。但你们得记着，咱守的不只是这铁路桥，是南京城的城门，是后面千千万万的我们中国的老百姓。"

石老三把削尖的楠竹棍攥得紧紧的，突然咧嘴一笑："娘的，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咱就跟鬼子耗着，耗到他们哭爹喊娘！"

麻脸叔也笑了，往松木矛上吐了口唾沫："早说清楚不就完了？咱山里人不怕拼命，就怕稀里糊涂地死。"

沙振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都准备好，鬼子快到了。记住，咱多拖一刻，后面的仗啊就能多一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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