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们走路来的？

高鸣接过石头，指尖传来河滩石料特有的温润与坚硬。他沉默片刻，抬头望向晨光中这支衣衫褴褛却目光坚定的队伍，胸腔里涌起一股热流。

“好！”他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就刻下来！让后来人知道，咱们湖南兵，来过，打过，守过！”

队伍再次开拔，气氛却悄然不同。每个人都不再只是埋头赶路，目光逡巡着，寻找着合适的岩石、树干。石苍山走在最前，他那柄厚重的大刀此刻成了刻碑的笔，刀尖划过岩石，发出“刺啦”的脆响，石屑纷飞间，“湘兵过此”、“守楚”、“向武汉”一个个字迹深深嵌入山石之中，苍劲而质朴。陈启明捡了块尖锐的石片，也学着在一旁较软的沙岩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个“湘”字，引得李念山笑骂他“鬼画符”，他却浑不在意，咧着嘴笑得开心。

他们沿着山腰继续向东北方向穿行。石苍山果然熟悉山势，选择的路径虽然崎岖，却有效地避开了可能遭遇日军的主道和隘口。途中，他们又发现了两处新鲜的日军马蹄印和丢弃的罐头盒，证明石苍山之前的判断精准——确实有一股日军在他们头顶的山脊方向活动。

一路刻，一路走。简单的字句，像是一串沉默的足迹，烙印在他们走过的土地上。

第三天下午，视野骤然开阔。茂密的森林被甩在身后，眼前是一片低矮的丘陵地带，远处甚至能看到农田和袅袅炊烟。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完全走出山区边缘时，石苍山猛地举起拳头，整个队伍瞬间蹲伏隐蔽。

他锐利的目光锁定在前方百米外的一处灌木丛。那里，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绝非风吹草动。

高鸣的心提了起来，手缓缓摸向腰间的枪。李念山打了个手势，两名老兵悄无声息地从侧翼包抄过去。

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片刻后，侧翼传来一声短促的鸟鸣——是探路士兵发出的安全信号。

高鸣带人谨慎靠前，拨开灌木，发现的是一个简易的隐蔽哨位——几个空罐头盒，熄灭不久的烟头，还有地上杂乱的脚印，其中明显有日军军靴的独特钉印。

“妈的，小鬼子摸到这来了！”陈启明低骂一声。

石苍山蹲下身，仔细检查着脚印和烟头：“人不多，大概三四个，是侦察哨。离开不超过半个时辰。”他站起身，极目远眺，“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那边应该是麻城通往武汉的主要方向。”

危机似乎刚刚擦肩而过。但高鸣的脸色却更加凝重。日军的侦察哨已经渗透到这个位置，说明前方的敌情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复杂。

“不能走大路了。”高鸣沉声道，“咱们继续绕，从更偏僻的地方穿过去。”

接下来的路程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他们避开所有可能的村庄和大道，专挑荒僻的小径甚至无路的野地行进。饥饿和疲惫再次袭来，但每个人都被即将到达目标的信念和日益紧张的敌情支撑着。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染得一片通红。他们拖着几乎灌铅的双腿，爬上一道满是荒草的山梁。

走在最前面的石苍山忽然停住了脚步，如同山岩般凝固在那里。

后面的人心中一紧，纷纷伏低身体。

却见石苍山没有做出警戒的手势，只是极目望向远方。

高鸣快步上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山梁之下，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河谷。而在河谷之中，赫然出现一大片连绵的营帐！土黄色的帐篷排列得颇为整齐，营区周围挖了简易的工事，拉起了铁丝网，隐约可见穿着灰布军装的士兵在其间走动。营区边缘，甚至还有几门披着伪装的山炮！

更重要的是，一面硕大的、虽然有些破损但依旧能看清的*****，正悬挂在营地中央的旗杆上，在黄昏的风中猎猎作响！

那不是日军的营地！是中国军队的！

“是…是我们的人！”一个年轻的士兵声音颤抖着，几乎哭出来。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陈启明激动地抓住李念山的胳膊，又蹦又跳。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长时间的艰苦跋涉、饥饿、恐惧，在这一刻化作了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哽咽。许多人瘫坐在地上，望着那面旗帜，眼泪无声地流下。

高鸣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仔细审视着那片营地。规模不小，至少是一个师的配置。位置、旗帜、军装制式，都与他们要找的武汉方向18师吻合。

“走！下山！”高鸣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山梁。快到营地哨卡时，被几名持枪的哨兵厉声喝止。

“站住！什么人？！”哨兵眼神警惕地看着这群衣衫破烂、装备杂乱、如同叫花子般的人群，枪口下意识地抬了起来。

高鸣整理了一下自己同样破旧的中校军服，上前一步，朗声道：“我们是湖南来的队伍！我是团部副官高鸣，中校！这些都是我的弟兄！我们一路从湖南穿过来，要找18师！打鬼子！”

哨兵将信将疑，但还是立刻派人回营通报。

没过多久，一名穿着校官军服、身材微胖的军官带着一队士兵快步走来。他看着高鸣这群人，眉头紧锁。

高鸣再次说明身份和来意。

那军官打量了他们半晌，尤其是仔细看了高鸣的军官证（虽然破旧但还能辨认），脸色才稍微缓和：“18师1团，团副王德海。你说你们从湖南来？就你们这些人？走过来的？”

“是！王团副！我们翻山越岭，走了一个多月！”高鸣肯定道。

王德海团副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扫过队伍里那些年轻甚至稚嫩，却写满风霜和疲惫的面孔，目光最后落在他们磨损严重的草鞋和几乎磨破的裤腿上，眼神里的怀疑渐渐被动容取代。

“他仙人板板的…”王团副喃喃骂了一句，不知道是感慨还是震惊，“跟我来！团长正好在！”

1团团部设在一个加固过的农家院落里。1团团长姓赵，是个面色黝黑、身材精悍的中年人，此刻正对着地图皱眉。听到王团副的报告，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扫向高鸣和他身后那群站都快站不稳的士兵。

高鸣再次敬礼，清晰汇报：“报告长官！原湖南保安团残部及沿途收拢弟兄，共七十三人，中校副官高鸣，率部历经月余，穿越湘鄂山地，前来投奔18师，请求归建，打鬼子！”

“一个月？走路？”赵团长的声音低沉，带着审视。

“是！长官！”高鸣挺直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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