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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是我们的人”


危机似乎刚刚擦肩而过,但高鸣的脸色却愈发凝重。日军侦察哨竟敢渗透到这片本该是我方腹地边缘的山林,这绝非偶然。他抬手抹了把冻得发僵的脸颊,指腹触到的尽是干裂的皮肤和未褪尽的泥渍,沉声道:“不能走大路了。”

寒风卷着碎雪掠过耳畔,他侧头望向身后五十多个弟兄,每个人的棉军装都已磨得破破烂烂,露出里面打了好几层补丁的夹袄,年纪最小的那个浏阳兵小柱子,裤脚早已磨穿,冻得青紫的脚踝在草鞋里瑟缩着。

“咱们继续绕,从更偏僻的地方穿过去。天黑前必须翻过前面那道梁子,不然夜里起了风雪,谁都熬不住。”

“是!”越来越冷的冬夜,如果晚上找不到好地方藏风,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接下来的路,他们像一群受惊的野兽,专挑那些连樵夫都未必踏足的荒径穿行。

枯黄的茅草没过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力拨开缠在裤腿上的荆棘,带刺的枝条划破皮肉,渗出血珠又很快冻成暗红的冰碴。

石苍山走在最前,他手里握着根磨得溜光的木棍,时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或是蹲下身查看地上的痕迹——一片被踩断的草茎,几粒新鲜的兽粪,都可能成为决定他们生死的信号。

饥饿是比寒风更难缠的敌人。

所有人的干粮早在昨天就见了底,每个人都下意识的揉揉肚子,但肚子却叫得更凶了。

陈启明扶着个伤号,好几次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全靠身后的李念山拽着才稳住。

伤号是前几天掉到猎人的陷阱里扭伤了脚,走快了就疼得龇牙咧嘴,此刻却咬着牙不肯吭声,只是心疼地看着比自己小的陈启明,心里有些内疚地把重量更多地压在自己那条好腿上。

日头一点点西斜,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当他们终于拖着灌铅般的双腿爬上那道满是荒草的山梁时,每个人都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风从山坳里钻出来,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石苍山忽然定住了,像一尊被瞬间凝固的山岩。他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因为寒风还是别的什么。后面的人心里猛地一沉,李念山手快,立马就拔出了腰间的配枪,陈启明更是直接将伤号往草堆里按了按,自己也猫着腰缩到一块岩石后。

可石苍山迟迟没有做出任何警戒的手势。他就那么站着,像在看什么极远的东西,连呼吸都放轻了。

高鸣按住发烫的额头——这几天几乎没休息好,视线总有些模糊。踩着没膝的茅草快步上前,顺着石苍山的目光望向山梁下的谷地。

只一眼,高鸣的呼吸就顿住了。

夕阳把西边的天空烧得一片通红,像是泼翻了的胭脂盒,连带着谷底那片连绵的营帐都镀上了层金红的光晕。土黄色的帐篷一顶挨一顶,沿着谷地边缘铺展开来,虽不算密不透风,却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棋盘上的棋子。

营区周围挖着浅浅的交通壕,壕沟外拉起了一圈铁丝网,网眼上还挂着些枯草做伪装。几个穿着灰布军装的士兵正背着枪在铁丝网旁巡逻,更远处,几门披着草绿色伪装布的山炮半掩在掩体里。

而最让人挪不开眼的,是营地中央那根不算高大的木杆上,一面硕大的旗帜正迎着风猎猎作响。旗面有些破损,边角处磨出了毛边,甚至还沾着几块褐色的污渍,可那青天白日的图案却依旧清晰——蓝底上白日居中,十二道光芒射向四方,在残阳下明明灭灭,像一团不会熄灭的火。

“是…是我们的人!”

小柱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哭腔,还夹杂着牙齿打颤的声音。

这年轻的湖南兵不知何时爬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那面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砸在冻硬的地上,瞬间就结成了小冰粒。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陈启明猛地从岩石后跳起来,也顾不上暴露目标了,一把抓住身边李念山的胳膊使劲摇晃,脸上又是笑又是泪,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李念山也红了眼,抬手抹了把脸,却把更多的泥灰抹到了脸上,看着又狼狈又激动。

队伍里顿时炸开了锅。那几个一直沉默寡言的伤号挣扎着坐起来,望着谷底的营地,嘴唇翕动着。有个老兵突然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的——他是从南京城里逃出来的,见过城破时的火光,此刻看着那面熟悉的旗帜,积攒了一个多月的恐惧、疲惫、绝望,突然就化作了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往外涌。

高鸣强压住喉咙口的哽咽,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他知道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目光快速扫过营地:帐篷的数量至少有上百顶,按一个帐篷住十二个人算,这至少是一个团的规模,再加上那几门山炮,整个营地的配置怕是能顶上一个师。

位置在皖鄂交界的山地,军装是国民革命军的灰布制服,旗帜更是错不了——这正是他们要找的,从武汉方向开过来的18师!

“都打起精神来!”高鸣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检查装备,把能扔的累赘都扔了,咱们下山!”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丢掉手上,身上多余的东西,只留下武器和身上那件破烂的军装。

石苍山打头,高鸣断后,一行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山梁。坡上的积雪被踩得簌簌往下掉,有人滑倒了,立刻爬起来接着跑,没人喊疼,也没人抱怨,眼里都亮着光,像是在奔向重生。

离营地越来越近,铁丝网的轮廓看得愈发清晰。几个背着步枪的哨兵已经发现了他们,立刻端起枪喝问:

“站住!什么人?!”

哨兵的声音里满是警惕,枪口下意识地抬高了几分。

他们看着这群从山坡上冲下来的人,个个衣衫褴褛,头发像乱草,脸上糊着泥灰,只有眼睛是亮的,手里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有汉阳造,有缴获的三八大盖,还有人握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活像一群从山里跑出来的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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