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主动被捕
咸阳城西的街道，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轻响，卷起一地萧瑟。
荆月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憔悴的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离朱紧随其侧，同样衣着简朴，步履略带沉重，袖口不经意间滑过一道冷光，那是暗藏的匕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猎鹰般警惕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两人步履匆匆，正朝着清源里的方向赶去，那里是她们在咸阳城的栖身之所，也是当下急需休养的港湾。
突然，一阵密集如鼓点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面也随之传来沉闷的震颤，街边房檐屋顶上的灰尘不停地簌簌抖落。
离朱的眉头骤然锁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有大队人马逼近，我们还是避一下吧。”
若在以往，荆月和离朱都没有刻意避让的习惯，但两人逃离山洞时均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又因为没有得到修养，不仅身上的伤隐隐作痛，气血也翻涌得厉害，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节外生枝的麻烦。
“嗯!”
荆月眼神一凛，无声点头，几乎是同时，她的手猛地拉住离朱的手腕，两人如同受惊的狸猫，迅速闪身退入街边狭窄小巷的阴影深处。
就在她们的身影即将完全融入黑暗的刹那…
轰！
玄甲铁骑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挟裹着冰冷的金属气息与浓重的尘土味，轰然涌过街道，铁蹄踏碎落叶，铿锵作响，气势迫人。
秦怀之高踞在马背上，目光随着身体的起伏，随意地掠过街道两侧灰暗的房檐和惊惶躲闪的行人。
荆月看到秦怀之，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斗篷的阴影更深地笼罩住她的脸庞。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疾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像一只顽劣的手，猝不及防地掀开了她紧扣的斗篷帽檐。
仿佛是命运的刻意捉弄。
秦怀之的目光恰在此时扫过她藏身之处，那张苍白、消瘦却依旧清晰刻入骨髓的脸，毫无遮掩地撞入他的眼帘。
“荆月？！”
轻呼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声音里竟还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没错，是她！
就是那个屡次三番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刺客！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怒火本应在胸中熊熊燃起，可不知为什么，心底深处某个角落却像被投入石子的冰湖，漾开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竟然恨不起来。
是因为这张脸…
太过酷似幻境中的青鸾吗？
或许是这样，这该死的相似！
另一边，荆月仿佛听到了秦怀之的轻喝，缓缓抬起脸，四目相对，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荆月确实比记忆中更加清瘦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如深潭寒水，清冽、冰冷，映不出半分情绪。
秦怀之死死盯着她。
这个女人是根刺，此刻出手正当时，如果让她逃走，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来杀自己，消除危险的最好办法就是彻底拔掉这根刺。
理智在咆哮，可那种源自幻境深处的牵扯却如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绪，让他无法立刻下达命令。
身下的马继续前行，秦怀之不得不扭头盯着荆月，就在即将彻底错过的瞬间，他看到荆月的嘴角竟然露出得意的笑，似乎还带着几分讥讽，令他大为光火。
这是挑衅吗？
他下意识地猛勒住缰绳，手中马鞭指向荆月，厉声喝道：“那个女人就是刺杀本官的刺客，拿下！”
“喏！”
玄甲卫士齐声应喝，声震长街，腰刀瞬间出鞘，眨眼间便将狭窄的小巷出口堵得水泄不通，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
离朱见状，眼神骤寒，袖中匕首已滑入掌心，一股决绝的戾气迸发：“我断后，你快走！”
荆月没动，反手死死按住了离朱的手腕，微微摇头，目光也在这一瞬越过层层甲胄，牢牢锁定马背上的秦怀之。
“离朱，你别动手，放心，我不会有事。”
荆月异常平静，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眼中更是露出笃定的神色，其深处又仿佛有幽深的漩涡在旋转，似乎藏着离朱无法理解的谋算。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脊背，主动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迎向那一片冰冷的刀锋。
“秦御史，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直面秦怀之，唇角依旧带着那抹说不清的笑意。
秦怀之居高临下望着荆月，微微眯起眼，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破绽：“荆月，看到我还活着，很意外吧？”他刻意加重语气，想激怒她，想看她失态，想证明她并非真的如此平静，“只要没有你，我就会无恙!”
“不意外，意料之中!”荆月轻笑一声:“是啊，终于轮到你杀我了，至于你能不能做到，恐难预料!”
她主动向前一步，平静地伸出双手，纤细的手腕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脆弱，却又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坦然，“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你…不打算反抗一下？”
荆月的举动让秦怀之有些意外，语气里充满了惊疑。
这太反常了！
以她的身手，若拼死一搏，必是一场惨烈的血战，胜负犹未可知，况且她是剑奴，是少公子府的人，真要闹起来，自己这边未必能把人带走。
除非…
她真的已被胡亥弃如敝履？
难道她在剑坊的遇刺不是假象？真的是胡亥所为？
这个念头莫名地让他心口一窒，随即又涌上一股被轻视的愠怒。
她竟如此笃定自己不敢或不能杀她？
离朱眼睁睁看着荆月伸出的双手，牙关紧咬，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烧毁眼前的一切。她握着匕首的手剧烈颤抖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却终究强忍着没有拔刀，因为荆月那声“放心”和眼神里的深意，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秦怀之盯着荆月，确认她周身确实毫无反抗之意，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他嘴角牵起一丝极其复杂的苦笑，似有嘲弄，似有无奈，更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楚。
“带走！先行押回秘案监，待本官亲审！”
“哗啦…”
沉重的铁链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粗暴地锁住了荆月纤细的手腕。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蹙眉，却依旧挺立如竹。
离朱的身影在人群边缘一闪而没，那双燃烧着愤怒与决心的眼睛，最后深深烙在了荆月的背影上。
囚车的木栅栏冰冷生硬，荆月被推入其中，铁链垂落在脚边。暮色沉沉，笼中的人影单薄，苍白的脸在铁栏的阴影下半明半暗。
秦怀之回望的瞬间，囚车中的荆月也转头望来，隔着木栏与飞扬的尘土，两人的目光再次精准地碰撞在一起。
荆月偏了一下头，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勾起了唇角。
这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清冷的眸底漾开一圈圈深邃难测的涟漪，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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