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棋子已落，棋局将起
晨露未晞，少公子府的后园中茶花沾着晶莹水珠。
胡亥手中的铜剑飞舞，剑锋过处，几片花瓣无声飘落。
听闻嬴阴嫚到访，他剑势骤收，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归鞘，额间细汗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在锦缎衣襟上洇开深色痕迹
“阴嫚，事情办妥了？”
胡亥随手将剑抛给侍从，脸上堆起兄长该有的亲切笑容，阳光穿过树隙，在他年轻俊秀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
嬴阴嫚提着鹅黄裙裾迈入园中，发间花钗随步伐轻颤。
她歪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梨涡：“看兄长说的，小妹何时有办不妥的事？”说话间，她将目光掠过园中侍卫，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你们都退下！”胡亥会意，挥手做出吩咐。
“人呢？”
看到荆月没跟着，胡亥迫不及待地问。
“我已经把她送回城西的家中，稍后她会来向你请罪！”
嬴阴嫚从袖中取出那枚玄符卫令牌，却没有立即递过去：“这令牌，我可不敢真要。”她将令牌放在石桌上，“再说兄妹之间何须交易呢？真要成了交易，也就没有亲情了。”
胡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大笑：“还是小妹最懂我，在所有的情分之中，我最在意的便是我们的骨血之情！”
阳光照在令牌玄鸟纹上，反射的光斑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他伸手去拿时，嬴阴嫚突然按住他手腕，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像五片小小的花瓣贴在他的脉搏处。
“不过...”她凑近胡亥耳边，声音轻如蚊蚋，“小妹想跟兄长借一个人，留在身边做护卫。”
“借人？”
胡亥声音陡然沉下。
长案下，他另一只手已攥紧成拳。园中忽然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掠过两人头顶。嬴阴嫚抬头望去，似孩童般“嘘”了一声。
“你想要荆月？”
“我不要她。”
嬴阴嫚退后半步，裙摆扫过满地落花，跪坐在胡亥对面，微笑着摇头，“我想借剑奴离朱。”
“离朱？你…”
世人皆知胡亥手里有玄符卫，也知晓玄符卫之下有剑奴，但具体名单却少有人知道，阳滋竟然直接索要离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早已摸清玄符卫的底细，要么就是荆月的主意。
如果是荆月的主意，她跟阳滋并无接触，难道仅凭这此次交集就达成了交易，让离朱做护卫？阳滋会凭空信任离朱？
对于嬴阴嫚的要求，胡亥可以拒绝，但他不想拒绝，反倒觉得如此也不错，原本就想安插一个人在嬴阴嫚的身边，始终没能成功，眼下她有这样的要求，何乐而不为呢？
“没问题！”
胡亥一口应承下来，“明日，我便让离朱去你府中，以后若有不妥之处，你尽管告知我，我会处置她！”
嬴阴嫚挑眉笑道:“既然成为我的人，那就不劳兄长烦心了，她若有错，是打是罚，又或是杀了，小妹自有分寸！”
“说的也是，随你吧！”
胡亥点了点头，虽然脸上依旧浮着笑意，但心里一直存在的那股恨已经要压不住了。
他早就看透了这个小妹，看透了她表象之后的隐藏，如果说扶苏是用宅心仁厚来掩饰内心的阴险，嬴阴嫚则是以天真烂漫的外表来藏匿内心的欲望，当那个欲望膨胀到无法遮掩时，她就会露出锋利的獠牙。
“兄长，今日朝会如何了？”
“何为如何？”
胡亥清楚嬴阴嫚在问什么，他不答，是想等嬴阴嫚主动说出来。
“长兄欲谋逆之事呀！”
嬴阴嫚笑着说出这一句，像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胡亥眼神一凛：“小妹的意思是？”
嬴阴嫚退后一步，不改天真烂漫的笑容：“我哪有什么意思。”她随手摘下一朵园中的茶花，故意别在胡亥衣襟上，“只是觉得，有些人啊，表面装得仁义道德，背地里...”她故意没说完，只是眨了眨眼。
胡亥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你也如此认为？”
嬴阴嫚理了理衣袖，笑道:“倒不是小妹如此认为，只是听别人说多了，也就跟着这样想，但他毕竟是我们的长兄，可听却不能信。”她从身旁捏起一花瓣，轻捻出粉色花汁，“不过，若是有人胆敢做出伤害父亲，毁我大秦之事，不管是谁，阳滋都不答应！”
说罢，她不等胡亥说话，起身走向园门，又回头笑道：“对了，秦怀之托我跟你赔个不是，他倒不是有意得罪，谁让荆月总想杀他呢，真要是换作别人，荆月此番活不成，兄长也给小妹一个情面，以后不要再找秦怀之的麻烦了。”
这话说得轻松，听起来却带着命令的语气，甚至还隐晦地藏着威胁。胡亥望着嬴阴嫚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阴冷。
与此同时，城西的一处小院内。
荆月站在窗前，望着手中那枚雕有桂花纹饰的玉佩出神，阳光透过玉佩，在掌心投下一朵小小的花影，她忽然将玉佩紧紧攥住，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铮！”
金属摩擦声在身后响起，离朱正用绢布擦拭“羽寒”剑，剑身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寒光。
“明日，你会被调去阳滋公主府。”
“谁的意思？”
听到荆月的话，她动作一顿，剑尖斜指地面，眉也头骤然拧紧，剑身映出她凌厉的眉眼。
“我的。”
荆月抬眸，眼中寒光一闪，“也是胡亥的，我知晓他早有此意，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掌控他人的机会。”
“可…”离朱反手将剑归鞘，金属碰撞声格外清脆，“那个阳滋公主会信我吗？”
“会？”
荆月忽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她当然会“信”。”她指尖轻叩窗棂，“就像胡亥“信”我们一样，不过是用而不信，各怀鬼胎，我们只是人家手中的棋子，谁会相信一颗棋子呢？”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我过去？”
离朱走近荆月，语气中有了不满，“监视？还是...”说着，她将手指在颈间轻轻一划。
荆月摇了摇头，望向窗外：“既然注定是棋子，不如主动入局。她突然弹指，玉佩在空中划出弧线，“如此，至少能看清这盘棋到底有多少人在下，能找到属于我们的机会。”
离朱抬手接住玉佩。
虽然荆月从未提及过所说的机会是什么，但离朱能猜出一二，多年前那个秋夜，她们躲在被战火烧毁的章华台下，荆月说总有一天要烧了咸阳的宫墙，这股复仇之火从未熄灭过。
“为什么是她？”
离朱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指腹抚过那朵桂花纹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因为她最危险。”
荆月嗓音幽冷，“也最有用！”
“你要我成为她的心腹？”
“不。”荆月转身，阴影覆住半边脸庞，“我要你成为她戒不掉的那杯毒酒。”
离朱沉默片刻，忽而嗤笑：“你就不怕我背叛你？”
荆月盯着离朱，笑了起来，反问道:“你会吗？”
“不好说…”
“那你就背叛吧，我倒真希望你离我远些，最好能成为仇敌，如此也就能让我少些挂念！”
“妄想！”
离朱挑眉，凑近荆月的耳边，话语如吐息，“我说过了，除非我死了，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撇开我！”
“又乱说话！”
荆月指尖戳着离朱的额头，将她推开距离，叮嘱道:“那个阳滋公主不简单，以后要多加小心，不要被她的表象给蒙骗了。”
“知道。”离朱把玉佩塞进衣襟，贴着心口放好，“这世上...”她突然从后环住荆月，下巴搁在她肩头，“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这一瞬，光线将两人身影融成一抹剪影。
“记住，无论她让你做什么，都别拒绝。”
“包括杀人？”
“对，包括杀任何人。”
“扶苏呢？也能杀？”
“扶苏…？”
荆月听到这个名字，脊背一僵，窗纸上映出她紧绷的侧脸：“"她不会让你动扶苏，她很聪明，绝不会做那样的蠢事。”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那是...底线。”说出这四个字，她感到心里一阵悸痛。
“秦怀之呢？”
“他？”
荆月一笑:“更不会，今日便可看出，嬴阴嫚很钟意秦怀之。”
“我是在问你！”
“问我？”
荆月明白了离朱的话意，故意凶起来，“问我做什么，她要是有吩咐，你就去杀，他的死活与我何干，我还想杀他呢。”
风过回廊，檐角铜铃轻响，离朱将额头抵在荆月肩上：“我的今生只有你了，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答应我，好好活着。”
荆月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衣袖。
“嗯，一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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