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问对
“阳为阴之始,阴为阳之守,二者相伴而生,缺一不可。”
李少君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那半卷竹简,眼珠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他缓缓抬头,目光如钩般刺向项羽,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来。
“始皇之所以不敢独占阴鼎在身边,是因为他手中没有九鼎,无法做到阴阳调剂,怕被阴鼎之力反噬,不得不任其流于宫墙之外。”
恒楚疑惑地问道:“不是有八鼎吗,难道缺一不可?”
李少君笑道:“那九鼎非我说的九鼎,我说的是禹鼎。”
“哦?!”
项羽剑眉微挑,古铜色的脸庞在篝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宽厚的手掌始终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阴鼎可通幽冥。”李少君突然压低声音,沙哑的嗓音如同砂纸摩擦,“若得之,不仅能召阴兵,更能逆转大阵!”他故意停顿,看着项羽绷紧的下颌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届时,秦必亡,得阴鼎者得天下!”
江风骤停,连浪涛都仿佛屏住了呼吸,篝火“噼啪”爆出一串火星,照亮项羽眼中转瞬即逝的锋芒。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岩壁上投下如松的剪影。
他不信鬼神,但李少君的话却让他想起儿时在楚地听到的古老谚语,“鼎生冥焰,巫觋夜叩关,鬼门开,龙脉断。”记忆里,那个叫屈冉的巫祝说这话时,眼里闪烁着同样的狂热。
“你可知阴鼎在何处?”
沉默如铁,最终被项羽低沉的声音打破。他声音不大,却让恒楚和于英不由自主绷直了脊背。
“彼可取而代之!”
这句豪言壮语说起来容易,但项羽比谁都清楚,只要那个男人还坐在咸阳宫的龙椅上,六国遗族就永远只能是活在他阴影里的蝼蚁。这些年他与叔父一直在暗中积蓄的力量,但在嬴政的铁骑面前,那些所谓的实力不过是一触即溃的蛛网。
篝火渐弱,映得项羽轮廓分明的侧脸半明半暗。此刻他眼中燃起的不再是少年意气,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那是猛兽嗅到血腥时的眼神。
他确实心动了,想要获得李少君说的那股非凡之力,想要通过那股力量来实现自己活着的意义。
“我也不知,但...”
李少君看出项羽眼里闪烁的欲念,手指抓紧竹简,建议道:“你若有胆,不妨去会稽山的禹陵走一趟,看看能否有所收获。”
“禹陵?”
项羽点了点头,随即扯动嘴角,淡淡一笑,“有何不敢,去一趟又能如何,明日我便动身。”
夜风突然凛冽,卷起残留的灰烬。点点火星如血色萤火,飘向漆黑如墨的江面。项羽再未开口,目光穿过夜色,仿佛已看见会稽山巅的那座古老陵寝。
翌日破晓,一叶扁舟切开晨雾驶离胥山岛。船头立着的身影如山岳般巍然不动,猩红披风在朝霞中猎猎作响。
船尾,方士李少君望着这个伟岸的背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江水泛着金红色的波光,将几人的倒影拉得很长,很长。
十月的咸阳宫,暮色渐沉。
斜阳穿过鸿台殿的十二扇雕花窗棂,在玄色地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未点灯烛,唯有天光流转,始皇帝嬴政背对殿门而立,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玄色龙袍上的金线蟠龙在暮光中泛着冷冽的锋芒,仿佛随时要破衣而出。
“陛下,秘案监府令秦怀之与民女张蓁求见。”
老宦官佝偻着腰,声音细若游丝,额前的皱纹里积着薄汗,自从东郡星陨之事后,他觉得皇帝的脾气愈发难以揣测,仅有中车府令赵高才对皇帝的心思。
“宣!”
嬴政仍未转身,手中把玩着一尊小陶俑,玄色龙袍的广袖垂落,露出腕间一串暗红的血玉珠。
秦怀之与张蓁是奉旨前来觐见皇帝。
两人脚步声由远及近,秦怀之深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殿门玉阶,腰间玄鸟符节与玉佩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张蓁落后半步,素色曲裾上绣着暗纹,发间铜簪在暮色中闪着微光。二人的影子被斜阳拉长,一直延伸到皇帝脚边。
“臣参见陛下。”
“民女张蓁参见陛下。”
嬴政缓缓转身,暮光映在他脸上,深陷的眼窝里眸光如刀,消瘦的面颊更显颧骨嶙峋。他近来咳嗽加剧,龙袍的领口处能看到汤药留下的淡淡渍痕。
“起来吧。”
嬴政的声音比往日更显嘶哑,像是砂纸摩擦,“扶苏一事,满朝文武皆有奏报,独你秘案监迟迟不报,何故?”他突然将手中的陶俑重重拍在案上,碎得四分五裂,“是要朕亲自去查,还是你有意偏袒扶苏?”
“臣,不敢!”
秦怀之从袖中取出那份帛书,双手呈上:“陛下,臣只是觉得此事有蹊跷,若在未查明前冒然启奏陛下,恐让长公子蒙受冤屈,故而…”
他刻意停顿,看着嬴政的手指抚过帛书上“铜俑将醒”四字,“字迹虽似,却不能就此判断便是长公子所书,况且此事涉及东郡与京师之诡异,又与方士有关,臣恐…”
“哼!”嬴政冷笑,枯瘦的手指抚过帛书上“以血为引”四个字,“朕养了三十年的儿子,他的字,朕会认错?”
“臣愚钝,臣恐为仿书,怕是那些心存怨恨的方士用的离间计。”
“哦,你是如此想?”
嬴政盯着秦怀之,道:“楚地遗族、方士余孽、东郡陨石,都凑到朕长子的别院去了,你管这叫离间计?”说话间,他挥手扫落碎裂的陶俑,“又或者说,你想明哲保身?”
“臣…”
秦怀之确实不想介入太深,他打听了朝会上嬴政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好像并没有问责追查的意思,人家当爹的都不说话,他一个小府令起什么劲,所以嬴政说他是想明哲保身,倒也真没冤枉他。
一阵秋风穿堂而过,卷起案上的帛书。
张蓁张蓁适时上前一步:“陛下,民女有话要讲。”
“说!”
嬴政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民女比对过长公子近年奏章。”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捧到嬴政面前,“您看这“天”字的收笔,长公子习惯先顿后提,而帛书上...”
嬴政瞥了一眼,刚要说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侍从连忙递上药盏,却被他挥手制止。褐色药汁在白玉盏中晃动,映出扭曲的倒影。
“朕问你们,这帛书上的话,你们信不信?”
“臣...”
秦怀之斟酌着词句,“铜俑通灵之说本是荒诞不经,但臣亲身经历了,不敢不信,但臣以为长公子素来仁厚,应该不会...”
夕阳在这一刻沉入地平线。
整座咸阳宫的影子骤然拉长,仿佛无数鬼手从地底伸出,嬴政站在明暗交界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
“应该不会?”嬴政转过身子,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笑声从阴影里传出来,带着明显的不屑,“大秦千秋万代,唯我为皇帝,不管他们如何,不过是痴心妄想。”
秦怀之和张蓁退出殿门的那一瞬,旨意从里面传了出来,“秦怀之,你想一探骊山陵寝,朕准了!”
随后,一句自问的话语也隐约飘出:“天神为灵,地神为祇,人神为鬼,我若为神,那大秦到底是人在治,还是...鬼在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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