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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龙图泣血(冰河铸剑)


三月的汴河挣脱了薄冰的束缚,暗绿的河水挟裹着残冬的碎骨,湍急冰冷。凌泉立在浑浊的河风里,粗布衣襟灌满了寒意,新起的格物院墙根尚带着土腥气,远处却传来不可遏止的呼啸——新旧党争的风暴终究撕裂了短暂的平衡。范仲淹“十大罪”的弹章如雪片纷飞,新政的光焰在既得阶层的反噬与太后的垂帘阴影中,无可挽回地走向窒息。

“旨意已下。”苏月白的声音像被寒风冻过,裹着厚厚的素绒斗篷,面纱下一双眼眸也似汴河的水,沉凝冰凉,“范公…贬知邠州。三日后起程。狄将军亦被加衔枢密副使,实夺兵柄,调往河东整饬军务。”

风声里送来汴京巷陌间模糊的喧嚷与谩骂——新政成了聚敛苛政的代名词,曾经响彻云霄的“忧乐”二字,此刻正被千万口舌嚼碎、唾弃。凌泉沉默地听着,指节攥紧,几乎陷入掌心那块被仁宗抚慰过、此刻却无比灼烫的玉算筹中。凌云站在他身后稍远,少年人绷紧了嘴角,后背那道才覆上新痂的伤疤在寒意刺激下隐隐发痒,像是无数根针在提醒。

范府大门紧闭,红漆剥落处渗着旧年雨水的黯色。昔日车马喧嚣的台阶前,寂寥得只剩下几片打着旋儿飘落的榆钱。引路的老仆沉默如山岩,眼神枯槁,将二人带向最深处的书斋。门开处,炭火的暖意裹挟着浓厚的墨香和一种更沉郁的气息扑面而来。范仲淹一身素麻常服,正伏案疾书,笔锋划在纸上,带着金戈相击般的决绝声响。案边散乱着几卷被朱笔勒红的新政条陈,如同被弃置的败絮。

“来了。”  范仲淹抬起头,花白的须发间,那张儒雅的面庞并未显露多少颓唐,只余下一种看透惊涛骇浪的疲惫与沉静。他搁下笔,目光落在凌泉脸上,像是要穿透他此刻勉力维持的平静:“格物院…又立起来了?”

“是,范公。”  凌泉上前一步,声音发涩,“多赖陛下…”  这陛下二字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出几分虚飘。仁宗在太后如山般的暮气与新权贵的逼视下,那点微光还能支撑多久?新立的格物院,不过是风暴眼中一叶脆弱的孤舟。

范仲淹摆了摆手,打断这无益的安慰。他拉开书案最底层的抽屉,捧出一个狭长的黄梨木匣。匣上无纹,入手却异常沉重。老人枯槁的手指在木纹上缓缓摩挲,如同抚过毕生的沧桑。他看向凌泉,眼神复杂深沉如古潭:“此去邠州,山遥路险。老夫平生,唯‘忧乐’二字罢了。新政固败,其志未灭。只是…”  他微微一顿,喉间似有金石砥砺之音,“大道如青天,行路者,需有…器傍身。”

“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弹开。柔和的锦缎衬里之上,静静卧着一柄古朴短剑。剑鞘黑沉,毫无纹饰,只透着深海玄铁般的冷冽乌光,气息森然。范仲淹双手将剑托起,庄重地递向凌泉:

“此剑无名,非君子之仪。唯其百锻千淬之锋,藏‘不折’之志。凌泉——以器卫道,莫失本心!”  那“器”字出口,他灰黯的眼中陡然射出逼人的寒光,“此道非唯庙堂,亦在格物!在人心至微处见天地!守住它!替我…守住建木新萌之根。”

剑入手!沉甸甸的,一股冰河倒灌般的寒意瞬间窜上凌泉臂膀。那不是凡铁的凉意,而是历经熔炉与锤炼而凝铸的、近乎意志本身的重量。剑身并未出鞘,那沉冷的压迫感已攫住人心。他以指尖拂过冰凉的鞘身,一种厚重而苍劲的力量感透骨而来。这不是杀伐之器,分明是一块被无数次捶打后、沉静下来的傲骨!是“宁折不弯”四字的化身!

凌泉握紧剑柄,那粗糙的鲨鱼皮纹理硌入掌心,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他缓缓屈膝,半跪于地,将那柄短剑横陈膝上,如同承接一道永不熄灭的火种。“范公教诲……凌泉……万死不忘!”  声音堵在胸腔,震动得肋骨隐隐作痛。

“云儿,”  范仲淹目光转向凌云,神色温和了些,“听闻你为护差速器,折脊犹强?好,好!伤在脊背不怕,骨不可弯。这柄剑,护的是道之‘脊梁’。你兄长执其锋,你便…顾好那格物院内外的‘齿轮’,使其不绝。”  他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凌云的肩膀。

“是!范公!”  凌云挺直了背,牵动伤处也毫不在乎,大声应道,眼圈却不可抑制地泛了红。

范仲淹再无多言,重新提笔,在那未完的《答手诏条陈十事疏》上,用力划下最后一个墨痕饱满的句点。

当夜。子时。汴河码头。

月如冰轮,孤悬于沉黑的穹顶,抛下惨淡清辉。寒意更甚白日,河面竟已复冻起一层薄冰。官船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锚链上挂满了冰溜子,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白光。

范仲淹青布小轿落地,狄青一身戎装,未带亲兵,只带了一名沉默如山的老仆。两人在船前默然作揖。

“稚圭,”  范仲淹望着曾并肩开创局面的老友,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河东路远,胡马善窥。保重。”  狄青握紧他的手,只重重点头,眼中有不忿,更有沉重的嘱托:“希文,珍重!”

小轿登船,悬梯收起。船工解缆,粗重的绳索在冰面上刮出刺耳的响声。就在此时——

“咔…嚓!咔嚓嚓!”

上游河段,刺耳的摩擦碎裂声骤然响起!借着惨淡月光望去,上游河道冰封骤紧!巨大的冰排裹挟着初春解冻的泥渣,如同咆哮的白色巨兽群,凶猛地挤压碰撞!相互撞击的冰棱发出金铁交鸣般的爆响,碎裂的冰屑如同雪崩般扬上夜空,又簌簌落下,在月色下如同漫天撒落的、冰冷的泪珠!

撞击堆积的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叠高、加厚!眨眼间,便形成了一堵高达数尺、犬牙交错的恐怖冰墙!官船巨大的船身恰好驶至此处,被这堵迅猛成形的冰墙死死堵住去路!

“糟了!是冰凌堵河!”  老船夫失声惊叫,瞬间面无人色,“这…这如何是好!撞上去便是粉身碎骨!后退也来不及了!”

船身被后方尚在流动的碎冰与水流推挤着,缓慢又无可阻挡地碾向那堵越来越厚、越来越高的白色死亡之墙!巨大的木龙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船上顿时响起一片绝望的惊呼!

“云儿!”  凌泉目眦欲裂,猛地看向身旁的凌云!

凌云早已动了!少年眼中没有惧色,只有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与兴奋!他根本不等凌泉吩咐,如同猎豹般撞开后舷板小门,一头扎进主甲板下层那个被厚厚毛毡密封的舱室——那是他背着众人,和几个信得过的老匠人,偷偷依着格物院炸毁前最后几份草图,用拼凑的旧零件和破损铜材紧急改造出的明轮蒸汽舱!

舱内热气扑面,浓重的煤灰味、水汽与机油味混杂。巨大的铜制锅炉在昏暗油灯下如同蛰伏的巨兽,简陋的压力表指针在红区边缘危险地颤抖。凌云三两下扯掉身上碍事的厚袄,露出绷带缠裹的精瘦身躯。他眼中只有那些冰冷的阀门与杠杆,没有丝毫犹豫!

“呲——砰!噗嗤嗤——!”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响伴随着刺耳的高压蒸汽喷射声猛地撕破了舱室的寂静!老船工吓得瘫坐在地。凌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只见炉门大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烟混合着炽热的红焰猛地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灼人的热浪!凌云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滚烫的汽浪推得重重撞在冰冷的铜缸上!半边脸颊和裸露的小臂瞬间燎起一串水泡!但他根本顾不上灼痛!

“老黄叔!火不行!风箱再快!”  凌云嘶吼着,汗水如注淌下,瞬间在滚烫的皮肤上腾起白汽。他瞪着疯狂摆动却力道虚弱的压力表,猛地一脚踹开挡在身前的杂物,扑向那咆哮的炉口!烈焰舔舐着他的眉睫!他竟毫不犹豫地将整个上半身探入翻滚着黑烟与火星的炉膛口!

“你小子不要命了!”  凌泉失声惊叫,就要冲上前去。

“成了!!”  炉膛深处传来凌云嘶哑扭曲却带着狂喜的嚎叫!

几乎是同时,一股极其澎湃低沉的轰鸣声从锅炉深处共振传出!仿佛一头沉眠地底的巨龙被彻底惊醒!炉口喷涌的不再是虚弱的黑烟,而是强劲无比的白色滚烫蒸汽,发出巨大的、撕破耳膜的汽笛长鸣!压力表的指针猛地向上飙升,狠狠撞进代表着极致风险的深红区域!

“引气入缸!开明轮阀!”  凌云的吼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蒸汽轰鸣中,但几个守在关键阀轮前的老匠人却看得清他的手势!

“轰隆!喀啦啦啦——!!”

伴随着金属巨兽彻底苏醒的咆哮!船舷两侧巨大沉重的明轮叶片,在汹涌高压蒸汽的疯狂驱动下,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巨力猛地破开水面!

冰墙近在咫尺!官船如同离弦之箭!

撞上去了!

“咚——轰!!”

震耳欲聋的山崩之声!不是船碎!是冰碎!

明轮卷起滔天浊浪!巨大的力量瞬间撕碎了船头前最厚实的冰层!坚硬的冰面在那凝聚着热力与蛮力的钢铁巨齿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被绞得粉碎!迸射的碎冰如同无数利箭激射向夜空,在惨白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亿万点冰冷的晶芒,如同银河倒泻,泪洒冰河!

狂浪排空!官船浑身剧震,却如同破冰的巨神,劈开那粉身碎骨的冰屑之雨,犁开一道怒涛翻卷的深痕,稳稳前行!

月光冰冷。碎冰如泪。

冰屑在船舷两旁纷扬洒落,浸湿了范仲淹的布袍下摆。老人立在舰艏,风雪与激流不能撼动他分毫。他遥望着越来越远的汴梁城郭,暮鼓声喑哑,仿佛整座京城都在沉默中沉降下去。船头犁开的冰河如同撕裂的一道伤痕,河底幽黑的浊水翻涌上来,像古老王朝的脓血。

狄青站在他身侧,铁甲挂霜。两人目光相触,谁也没说话。河心刮起的寒风卷着冰屑打在狄青的护心镜上,铮铮作响。他手按刀柄,指节青白,牙关咬得铁块一般。他忽而瞥见船尾明轮舱方向——那扇半掩的铁门内红光隐现,蒸汽轰鸣如同困兽低咆。一个少年人影扒在门边,半边身子挂满冰凌,手臂上燎起的水泡在月光下明晃晃刺眼。

“希文兄……”狄青喉咙发紧。

“勿忧。”范仲淹的目光滑过那片蒸腾的红光,眼底最深处的灰烬里骤然腾起一簇幽焰,“有这般星火在,终不熄!”

官船破开夜色,在冰河上犁出一道白练。岸边送行的火光缩成萤点,终于被夜色吞没。

凌泉站在冰寒刺骨的岸上,直到那点孤舟的灯火彻底消失于黑暗。右手掌心紧攥着那柄无名短剑,沉重的寒意透过皮鞘直渗骨髓,几乎要在手心灼出印记。左手袖中,那块御赐的玉算筹棱角硌得小臂生疼。背后隐隐传来凌云压抑的痛哼——少年双臂灼伤处被白芷以雪敷压着,冷水混着血丝不断滴落在甲板结成薄冰。

“哥……”凌云被扶着从底舱爬上甲板,脚步虚浮,声音嘶哑得厉害,脸上却反常地烧着灼灼光彩,“那缸!那铜缸!我听见它吼起来了!真痛快!范公…范公的船过去了!”  他激动地想挥手,手臂抬起又痛得龇牙咧嘴,“嘿嘿…值了……”

白芷无言地解开缠裹他手臂的布条。那深红的燎泡狰狞一片,几处已然破裂,渗出黄浊的浆水。她低垂的眉眼凝在伤处,动作精细得如同修复古董瓷器,指尖却冷得像冰。方才炉房那搏命般的嘶吼与爆燃,以及凌泉毫不犹豫追随而去的背影,如同冰面上尖锐的棱角,刺穿了某种摇摇欲坠的屏障。

“逞强!”  苏月白急奔到凌身畔,素来沉静的语调劈出裂痕。她望向凌泉手中那柄透着古战场杀伐之气的短剑,范仲淹最后那声“以器卫道”犹在耳边回荡。她知道,这把剑不只是赠予凌泉,更是给这艘船、给格物院、给她父兄倾注几代心血的交子银票根基的一个护符。而这份守护的重量,已结结实实压在了凌泉的肩上。火光下,他侧脸的线条绷紧如刀刻,那是一种即将踏入风暴中心、被无数明枪暗箭钉穿的疲惫与决绝。

“走,”凌泉的声音像被冰凌刮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棱角,“回去。”他转过身,将那沉甸甸的剑佩在腰侧,冰凉的剑鞘贴着身侧,成为他脊梁的一部分。

马车驶过空旷的御街,车辙在冻土上碾出空洞的回响。夜风卷起尘土和焚烧的灰烬残片,扑打着车窗。街角的暗巷深处,传来醉汉含糊的咒骂和摔破酒罐的声响,间杂着妇人压抑的哭泣。新政溃败的余烬,在寒夜中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马车在死寂中停在新立的格物院门前。火光稀疏地映着半高的泥墙和刚立起的木架轮廓,像一副巨大的骨架戳向夜空。看守的老匠人头垂在胸前,抱着一个温酒的小炉子在打盹。寒气无声地侵入每一个角落。

“凌博士!”  巷尾突兀地奔出一个皇城司的差役,帽檐压得很低,在几步之外猛地刹住,喘着粗气,声音压得如同夜枭低鸣:“狄将军…狄将军急件!方才枢密院快马递入京!横山北麓三百里加急线报!”

差役将一个用蜡封和火漆封口的铜管塞入凌泉手中。那铜管冰冷刺骨,表面沾着连夜奔袭的寒气与霜粒。

借着车窗内透出的微弱光,凌泉看到火漆印记上独特的狻猊纹——是狄青的将军私印!

他的呼吸骤然一窒。

手指带着尚未褪尽的寒意,捏碎了封口的蜡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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