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救命一箭
无定河畔的临时营地,如同惊涛骇浪后勉强靠岸的破船。暮色四合,寒风卷着河滩的湿冷,抽打着简陋的帐篷。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草药和硝烟未散的焦糊味。冷藏车在营地边缘围成半圈,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车壁上凝结的冰霜在暮色中泛着幽冷的微光。骡马疲惫地打着响鼻,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汗腥和草料气息。
营地中央,几顶稍大的帐篷灯火通明。其中一顶,门口挂着白芷那方素净的“医”字布帘,帘布一角沾染着不知谁的血迹。帐篷内,牛油大蜡跳动着昏黄的光晕,将忙碌的人影投在帆布上,如同皮影戏般晃动。呻吟声、压抑的痛哼、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成战地特有的悲怆乐章。
白芷的身影在烛光下如同绷紧的弓弦。她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额角,左臂烧伤的疤痕在动作牵扯下微微泛红。她正俯身在一个腹部被流矢洞穿的年轻士卒身前,手中柳叶刀精准地切开翻卷的皮肉,镊子探入,夹住一枚带着倒刺的狼牙箭簇。动作稳如磐石,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着持续的紧张。
“按住!”她低喝一声。两名充当助手的妇人死死压住士兵因剧痛而痉挛的身体。白芷手腕一抖,带倒刺的箭簇被完整拔出,带出一小股温热的鲜血。她迅速用烈酒冲洗创口,撒上磺胺粉,羊肠线在血肉间飞快穿梭。整个过程中,她眼角的余光始终警惕地扫过帐篷入口——那里,耶律南仙被两名狄青的亲兵严密看守着,铁链锁着手脚,靠坐在一堆药箱旁,火红的胡服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块。她低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睫下,目光沉静得如同深潭。
凌泉和凌云掀帘进来,带进一股寒气。凌泉的脸色依旧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目光扫过营内伤患,最后落在角落那个沉默的红色身影上,眼神复杂。凌云则径直走向白芷,递上一个刚温好的水囊:“白芷姐,歇会儿。”
白芷微微摇头,剪断最后一根线头,才直起身,接过水囊抿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她闭了闭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疲惫的阴影。
“辽骑…”凌泉走到白芷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瞥向耶律南仙,“斥候回报,野利遇乞残部与一支辽国轻骑汇合,正沿河搜索…此地不宜久留。”
白芷擦拭器械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伤重者不宜移动。再给我两个时辰。”
话音未落!
“咻——噗!”
一支漆黑的弩箭毫无征兆地穿透帐篷帆布!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钉在白芷身侧的药柜上!箭尾兀自颤抖!
“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撕裂营地的死寂!紧接着,是暴雨般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噗噗噗!无数箭矢穿透帐篷帆布,钉在药柜、木箱、甚至伤员的草席上!惨叫声瞬间炸开!
“保护医帐!”营外传来护卫统领嘶哑的吼叫和兵刃撞击声!显然,外围警戒已被瞬间突破!
帐篷内一片大乱!伤兵惊恐地挣扎,妇人尖叫着躲避!烛火被劲风带得剧烈摇曳,光影疯狂晃动!
“趴下!”凌云厉喝,一把将白芷扑倒在地!一支弩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钉在身后的木柱上!
看守耶律南仙的两名亲兵反应极快,拔刀护在身前,格飞数支流矢!其中一人怒吼:“看好囚犯!”另一人则挥刀劈向帐篷入口,试图阻挡冲进来的敌人!
帐篷帆布被猛地撕裂!几个身着黑色皮甲、面覆狰狞狼头面具的彪悍身影如同鬼魅般撞入!手中弯刀寒光凛冽,直扑帐篷中央的白芷!目标明确至极!
“辽国铁林军!”凌泉瞳孔骤缩!这些是辽国最精锐的刺杀部队!
一名辽国刺客刀锋已至白芷头顶!凌云怒吼着挥刀格挡,金铁交鸣,火星四溅!另一名刺客则从侧翼突进,弯刀毒蛇般刺向白芷肋下!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角落弹起!耶律南仙!她不知何时已挣脱了脚镣(或许锁链本就留有活扣),双手依旧被铐,却以惊人的速度合身撞向那名刺向白芷的刺客!
“噗嗤!”
弯刀入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心颤!
时间仿佛凝滞。
耶律南仙的身体狠狠撞在刺客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同时踉跄!刺客的弯刀深深没入她的左肩胛下方!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瞬间染透了她火红的胡服!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却死死用被铐住的双手,抓住了刺客持刀的手腕!
刺客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暴怒!他猛地抽刀!刀刃刮过骨头的摩擦声令人牙酸!耶律南仙的身体被带得向前扑倒,鲜血喷溅而出!
“南仙!”凌泉目眦欲裂,嘶声力竭!
“找死!”另一名辽国刺客见状,眼中凶光毕露,挥刀便砍向倒地的耶律南仙!
“当!”
狄青的亲兵终于赶到,横刀架住这致命一击!营外喊杀声震天,显然大队护卫已与辽国刺客混战在一起。
帐篷内,短暂的死寂被耶律南仙压抑的痛苦喘息打破。她侧倒在冰冷的地面,左肩胛处一个狰狞的血洞正汩汩涌出鲜血,迅速在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红。她脸色惨白,冷汗浸透鬓发,长长的睫毛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痛呼。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被凌云护在身后、惊魂未定的白芷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痛楚,有释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
“按住她!止血!”白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她推开护在身前的凌云,不顾流矢,几步冲到耶律南仙身边,跪倒在地。她迅速扯开耶律南仙肩部被血浸透的衣料,露出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箭簇虽被刺客抽走,但伤口边缘翻卷,鲜血如同泉涌。
“酒精!纱布!止血钳!”白芷语速飞快,手下动作更是迅捷如电。她用烈酒浸透的棉布狠狠按压住伤口周围,试图减缓出血。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双手和衣袖。
凌泉也扑了过来,帮白芷按住耶律南仙因剧痛而痉挛的身体。他的手指触到她滚烫的皮肤和粘稠的血液,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看着耶律南仙苍白如纸的脸和紧闭的双眼,看着她肩胛处那个狰狞的血洞,脑海中闪过她扑向刺客时那决绝的背影…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救白芷?她不是辽国密使吗?
“镊子!”白芷低喝。凌泉慌忙递上。白芷用镊子小心探入伤口深处,清理着可能残留的碎骨和布屑。她的动作极其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镊子探入伤口深处,轻轻拨开一片碎裂的肩胛骨边缘时——
白芷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
凌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伤口深处,翻卷的血肉和森白的骨茬之间,在耶律南仙左肩胛骨靠近脊柱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刺青!
那刺青仅有铜钱大小,线条繁复而古老,在血肉模糊中依旧能辨认出清晰的轮廓——一个仰天咆哮的狼头!狼眼处镶嵌着两点细小的、不知是宝石还是特殊染料的幽绿光点!狼吻大张,獠牙毕露,凶戾之气扑面而来!但最关键的,是狼头的额心位置,竟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形如弯月的银色印记!
这绝非辽国狼图腾!辽国狼图腾獠牙完整,额心是代表日轮的圆点!而这个刺青的獠牙…左侧上獠牙竟有一道细微的、如同天生断裂的缺口!那弯月印记…更是西夏王族女子独有的徽记!
“狼头…断牙…银月…”白芷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发颤,她猛地抬头,看向耶律南仙因剧痛而紧闭双眼的脸,又死死盯着那个在血肉中若隐若现的刺青,失声惊呼:
“你…你是西夏兴平公主之女?!”
如同一道惊雷在狭小的帐篷内炸响!
凌泉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刺青,又猛地看向耶律南仙!
西夏兴平公主!那是西夏先帝李德明之女,当今西夏幼主李谅祚的姑母!传闻她早年远嫁辽国,后因宫廷倾轧,被辽国以“不敬”之名废黜,幽禁至死!她竟有女儿?!而且…这女儿竟成了辽国南院枢密使的特使?!
耶律南仙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妖娆、几分深不可测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慌乱和一丝被彻底戳穿的恐惧!她死死盯着白芷,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否认,想辩解,却因剧痛和失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苍白的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如同金纸!
帐篷内一片死寂。只有牛油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和帐篷外隐约传来的厮杀声。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凌泉的目光在耶律南仙惨白的脸、白芷震惊的眼神和那个在血肉中狰狞的狼头刺青之间来回扫视,无数线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碰撞、重组!
辽国密使…西夏王族…断牙银月…她盗取猛火油柜图…却又在最后关头将真图藏于白芷刀鞘…她与吕夷简勾结…却又在汾州军情泄露时冒险示警…她扑向刺客,为白芷挡下致命一刀…
一切不合理之处,似乎都因为这个隐藏在血肉之下的刺青,找到了答案!
“兴平公主…”凌泉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死死盯着耶律南仙的眼睛,“你母亲…是被辽国所害,对不对?你为辽国效力…是假?复仇…是真?!”
耶律南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内心最深的秘密被骤然撕裂!她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悲怆和无法言喻的痛苦,泪水混合着汗水滚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南仙!”凌泉失声惊呼。
白芷猛地回神,压下心中滔天巨浪,厉声道:“别动她!伤口太深!失血过多!必须立刻缝合止血!”她迅速清理伤口,穿针引线,动作比之前更加迅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在血肉中狰狞的狼头刺青,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帐篷外,厮杀声渐歇。狄青带着一身血腥气大步闯入,玄甲上沾满血污。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帐篷,落在昏迷不醒、肩胛处血肉模糊的耶律南仙身上,又看向凌泉和白芷异常凝重的脸色。
“怎么回事?”狄青的声音带着战场归来的煞气。
凌泉抬起头,迎上狄青的目光,又看了看白芷手中那枚沾满鲜血的缝针,最终,目光落在耶律南仙肩胛处那个被鲜血半掩的、狰狞的狼头刺青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
“将军…她…恐怕不是辽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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