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龙宫聘礼
琼州湾的晨雾尚未散尽,海面如同覆着一层灰白的尸衣。风里裹着咸腥与未散的硝烟味,抽打在“定海号”冰冷的铁甲上。凌泉立在舰艏,指尖捻着一块棱角分明的铁力木碎料,木纹间渗着暗红的漆渍——那是昨日试射新型开花弹时,炮膛刮擦留下的印记。目光却投向远处那片被朝霞染成金红的浅海礁盘。礁盘间,几点单薄的竹筏在浪涌中起伏,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哥!快看!”凌云的声音带着变调的惊悸,猛地扯动凌泉的袖管!
只见礁盘边缘,一艘采珠筏被突如其来的疯狗浪狠狠拍中!脆弱的竹排瞬间解体!几个纤细的身影如同断线的木偶,被墨绿色的浪头瞬间吞噬!只有一点杏黄色的头巾在翻涌的白沫中绝望地沉浮!
“救人!”凌泉瞳孔骤缩!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猛地转身扑向舰桥,“放小艇!快!”
“来不及了!”凌云嘶吼,指着那片翻滚的浪涌,“暗流!是鬼漩!”
话音未落!那点杏黄已被一个骤然生成的漩涡猛地扯入水下!消失无踪!
“阿月——!”礁盘上幸存的采珠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凌泉眼前闪过红娘子沉海时那片绝望的墨浪,胃里一阵翻搅。他猛地推开舱门,冲入临时辟出的工舱。舱内弥漫着桐油、金属和皮革的混合气味。角落木架上,一具形制古怪的“盔甲”静静矗立——主体是厚帆布反复浸透桐油与鱼胶制成的密闭罩袍,形如倒扣巨钟;钟口边缘嵌着厚重的铅块坠环;顶部连接着一个黄铜铸造、开有观察窗的球形头盔;头盔后方拖着一根粗韧的蟒皮软管,连接着甲板上新制的、由脚踏风箱驱动的简易气泵。
“钟形潜水服!快!”凌泉的声音因急迫而劈裂!
凌云和两名匠人如同被鞭子抽中,扑上来抬起那沉重的装备!凌泉抓起头盔,不顾一切地往身上套!铅块坠环冰冷刺骨,帆布罩袍散发着浓烈的桐油味,几乎令人窒息!他踉跄着冲出舱门,扑向船舷!
“哥!太险!”凌云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眼中血丝密布!
“松手!”凌泉厉喝,眼中是决绝的火焰,“气泵!跟上!”
他抱着沉重的头盔,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海水!
“噗通!”
沉重的铅坠带着他急速下沉!光线瞬间变得昏暗浑浊!海水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头盔观察窗外的世界扭曲晃动,如同噩梦!他奋力踩水,调整姿态,摸索着找到头盔侧面的铜制通话管,对着里面嘶吼:“供气!”
“呼——哧!呼——哧!”
头顶传来沉闷而有节奏的脚踏风箱声!一股带着皮革和铁锈味的、并不新鲜的空气猛地冲入头盔!凌泉贪婪地深吸一口,压下胸腔的灼痛感,奋力向记忆中漩涡的方向潜去!
水下是另一个地狱。暗流如同无形的大手,撕扯着他的身体。浑浊的海水中漂浮着断裂的竹篾、破碎的珠篓、甚至…一缕杏黄色的布片!凌泉的心脏狂跳,四肢因寒冷和恐惧而僵硬。他拼命划动,铅坠靴笨重地蹬踏着水下的礁石。
终于!在更深处的礁石缝隙间,他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被卡在两块巨大的珊瑚礁之间!杏黄的头巾散开,乌黑的长发如同海草般随水流飘荡,正是采珠女阿月!她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口鼻处不断溢出细小的气泡,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凌泉奋力游近!暗流却如同铁钳般将他向外推!他猛地抓住一块凸起的礁石,指腹被锋利的珊瑚边缘割破,鲜血瞬间在浑浊的海水中洇开!他顾不上疼痛,另一只手拼命伸向阿月!指尖终于触到她冰冷的手臂!
“抓紧!”他对着通话管嘶吼,声音在水下沉闷失真!
他一手死死抠住礁石,一手环住阿月纤细的腰肢,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拖拽!阿月的身体被卡得极死!凌泉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在巨大水压下发出的呻吟!头盔内的空气变得灼热稀薄!肺部如同火烧!
“加气!快!”他嘶声力竭!
“呼哧!呼哧!”头顶的脚踏声更加急促!
终于!“噗”的一声闷响!阿月的身体被硬生生从礁缝中扯出!凌泉抱着她,借着铅坠的重量,奋力向上蹬踏!头顶的光线越来越亮!肺部的灼痛感几乎要炸开!
“哗啦——!”
两人终于破水而出!新鲜空气夹杂着海水的咸腥猛地灌入头盔!凌泉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虚脱!小艇上的水手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拖上船板!
“阿月!阿月!”幸存的采珠女扑上来,哭喊着拍打阿月冰冷的脸颊。
凌泉瘫在船板上,浑身湿透,铅坠服沉重如铁。他颤抖着手摘下头盔,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噤。他看着阿月被抬走急救,又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血痕和珊瑚碎屑的手掌,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而来。
三日后。廉州府衙后花园。
丝竹靡靡,酒香混着脂粉气在亭台水榭间浮动。知州陈廉腆着微凸的肚腩,半眯着眼,手指捻着颌下几根稀疏的胡须,目光却如同黏腻的油脂,死死粘在阶下跪着的女子身上。
阿月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裙,洗得发白。她低垂着头,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苍白的颈侧,身体因恐惧和屈辱而微微颤抖。手中捧着一只粗瓷碗,碗中是刚熬好的参汤。
“抬起头来。”陈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贪婪。
阿月身体一颤,缓缓抬头。清秀的脸上毫无血色,那双曾被海水浸透、此刻依旧带着惊悸余波的眼眸,如同受惊的小鹿,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嗯…清水出芙蓉。”陈廉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淫邪之光更盛,“本官前日偶感风寒,多亏你这碗参汤…嗯,还有你那双…会采珠的巧手。”他放下茶盏,肥胖的手指竟直接伸向阿月低垂的下颌,“留在府里吧,做个…贴身侍婢。本官…不会亏待你。”
“大人!”阿月如同被毒蛇咬到,猛地向后一缩,手中的参汤“啪”地摔在地上,瓷片四溅!“民女…民女已有婚约!求大人…”
“婚约?”陈廉脸色一沉,拂袖冷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有官府婚书?若无…便是私定终身!伤风败俗!”他猛地提高声音,“来人!带下去!梳洗更衣!今夜…就留宿西暖阁!”
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扑上,抓住阿月纤细的胳膊!
“不——!放开我!”阿月凄厉哭喊,奋力挣扎!
“放肆!”陈廉厉喝,“再敢反抗!以抗命论处!杖毙!”
阿月瞬间僵住,面无人色,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任由衙役拖拽着向花园深处走去。绝望的泪水无声滑落。
“大人!”府衙师爷凑近,低声道,“那凌泉…还有他那个与海盗似有勾结的弟弟…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海盗?”陈廉嗤笑一声,拈起一块糕点,“琼州水师是摆设?他凌泉敢闯府衙?至于凌云…”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一个丧家之犬!那些妖器…也该清缴了!”他挥挥手,“去!把凌泉献上的那套‘龙宫衣’(潜水服)抬来!本官倒要看看,是什么妖物能入海擒蛟!”
沉重的潜水服被抬到花园。陈廉绕着走了两圈,用脚尖踢了踢那黄铜头盔,发出沉闷的响声。“奇技淫巧!惑乱人心!”他厌恶地皱眉,“劈了!熔了!省得再出妖孽!”
沉重的斧头落下!帆布罩袍被撕裂!黄铜头盔被砸出凹痕!蟒皮气管被斩断!那件凝聚了凌泉心血、救下阿月性命的潜水服,在陈廉嫌恶的目光和衙役粗暴的动作下,顷刻间化作一堆破烂!
“报——!”一个衙役连滚爬爬冲进花园,面无人色,“大…大人!不好了!府衙…府衙被围了!”
“什么?!”陈廉手中糕点掉落!
话音未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府衙包铜的朱漆大门被硬生生撞开!木屑纷飞!
火光!冲天而起!
数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如同地狱的鬼眼,瞬间照亮了府衙前庭!火光中,数十个身着黑色水靠、面涂油彩、手持雪亮弯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涌入!为首一人,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火光下如同扭动的蜈蚣,正是带着面具的凌云!他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戾气,手中长刀滴着门卫的血!
“狗官!滚出来!”凌云的声音如同炸雷!
“反了!反了!”陈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往内堂逃窜,“护驾!快护驾!”
衙役们仓促拔刀迎战!但如何是这些如狼似虎、常年刀头舔血的海盗对手?弯刀过处,血肉横飞!惨叫声瞬间响彻府衙!
“阿月在哪?!”凌云一脚踹翻一个衙役,长刀架在师爷脖子上,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在…在西暖阁…”师爷瘫软在地,裤裆湿透。
凌云眼中凶光爆射!提刀直扑西暖阁!
西暖阁内。
阿月被反绑双手,堵住嘴,扔在锦榻上。她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
“嘭——!”
房门被一脚踹飞!木屑四溅!
凌云如同杀神般闯入!看到榻上景象,目眦欲裂!“狗官!受死!”长刀带着恶风直劈陈廉后心!
陈廉吓得亡魂皆冒,就地一个懒驴打滚!刀锋擦着他头皮掠过,削掉半片耳朵!他惨嚎着滚到桌下!
凌云不再理他,一步跨到榻前,挥刀斩断阿月身上绳索。“阿月!没事了!”
阿月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走!”凌云护住阿月,转身欲走。
“哪里走!”陈廉捂着流血的耳朵,状若疯癫地从桌下爬出,手中竟抓着一把短弩!“逆贼!受死!”他狞笑着扣动扳机!
弩箭疾射!直取凌云后心!
凌云正护着阿月,根本不及闪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铁交鸣!
一道细长的黑影如同毒蛇吐信,后发先至!精准地击打在弩箭箭杆上!弩箭方向一偏,“哆”地一声钉入旁边立柱!
众人愕然望去!
只见西暖阁雕花窗棂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猩红的身影!红娘子!她依旧一身褴褛血袍,左眼缠着肮脏布带,仅存的右眼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光芒。她斜倚窗框,姿态慵懒,仿佛只是来看一场好戏。手中把玩着一枚鸽卵大小、浑圆无瑕、在火光下流淌着熔金般光泽的——极品金珠!
“陈大人,”红娘子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如同毒蛇摩擦鳞片,“强娶民女…可是要下聘礼的。”她指尖一弹!
“咻——!”
那枚价值连城的金珠化作一道刺目的金光,如同流星般射出!精准无比地打在陈廉因惊骇而大张的嘴巴里!
“呃!”陈廉猛地噎住!金珠卡在喉咙!他双眼暴突,双手死死扼住自己脖颈,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嗬嗬作响,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肥胖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
红娘子看也不看垂死挣扎的陈廉,目光转向抱着阿月、满脸惊愕的凌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声音如同寒泉滴落:
“这金珠…权当…聘礼。”
她最后瞥了一眼窗外闻讯赶来的凌泉,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刺入凌泉眼底。随即,猩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一仰,悄无声息地融入窗外浓重的夜色之中,只余窗棂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府衙内,火光跳跃,映照着陈廉因窒息而扭曲的紫胀面孔,映照着立柱上兀自震颤的弩箭,也映照着地上那枚滚落尘埃、沾满血污和尘土的——金珠。金光在血泊中兀自流淌,妖异而刺眼。
凌云抱着瑟瑟发抖的阿月,僵立当场。凌泉站在门口,夜风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他望着红娘子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向地上那枚染血的金珠,指尖冰凉。那金珠的光芒,仿佛红娘子那只独眼中燃烧的、永不熄灭的怨毒火焰,在这血腥的府衙之夜,烙下了一个滚烫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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