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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登闻血沸


浓得化不开的乙醚迷雾,沉甸甸地压在莫州城头。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诡异的甜腥。凌泉伏在临时军器所内室冰冷的青石案上,墨锭在砚台里被反复磨开,墨色却像是被雾气吞噬了般黯淡。

这是他被贬至边境的第三个月零七天。案头,堆放着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司马光等人辗转递送来的密函,字迹间全是勉强压抑的欣慰:“幸赖君等星火未绝,格物院诸项研发,犹得寸进。”  纸张的毛边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窗外的莫州城,死寂一片。乙醚弹的药力如同附骨之疽,三千守军倒伏城堞,肢体交叠出怪诞的安眠画卷。甲片摩擦地面的细碎声偶然响起,那是凌云带着几名最贴心的格物院弟子,正在城头小心翼翼清理战场——他们在扒拉尸体,收集残留的弩箭和完好的甲片。资源匮乏到了骨髓里,每一片铁都是续命的薪柴。

冷夜无声,月光被雾气搅碎。凌泉心头却压着另一块千斤重的巨石。视线落到压在镇纸下那片薄如蝉翼的传讯蜡板上时,指尖骤然收紧,蜡板边缘瞬间裂开一道细细的痕迹。蜡板上是寥寥十余个字迹,墨迹焦躁:

??“苏记商船三艘陷南海,海盗戮水手悬尸桅。月白身陷,急援。速!”??

那“戮水手悬尸桅”六个字,带着血淋淋的钩子,几乎要穿透蜡板。

“哥!”  布帘猛地被掀开,寒气裹着浓烈的乙醚味冲进来,紧接着是凌云那张年轻却刻上风霜棱角的脸。他一身短褐劲装沾满泥污和暗褐的痕迹,像头刚从地底刨出来的兽。他冲到案前,一掌拍在那片蜡板上,掌风带得烛火急遽跳动,墙上的影子狰狞地晃动着。!她的船队不是最精悍么?前些日来信不还说她的商船装了水密隔舱?怎会……”

“桅杆,”凌泉的打断冷得像冰,“被人杀了钉在桅杆上示威。钉死的,是她船上的水手。”

室内陡然死寂。只有烛芯燃烧发出轻微噼啪,如同某种隐秘恶毒的咒语。凌云脸上所有的急切暴躁唰地褪尽,一层惨白底色泛上来,眼白里瞬间缠满血丝。他牙关咬得太紧,脸颊边的咬肌绷紧、跳动,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活鱼最后的抽搐。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烛火微弱的爆裂声。

“谁?”

“阿拉伯人。据侥幸生还的桨手传话,挂出的是黑底绿星月骷髅旗。”凌泉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宣判某种必然,目光却沉沉地压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顿了一下,指尖在墨迹边缘无意识划过,留下模糊的污痕,“船队尽没。”

凌云猛地抬手,五指收拢成拳,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又颓然砸落在厚重的木案上。木屑微溅。“马……麻的!”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额角青筋暴突,他猛地抬眼,血红的眼珠子直勾勾盯住兄长,“你想怎么做?格物院这点破家当,连幽州城的窟窿都还没补上!这老远……”

“你去。”凌泉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余地。

凌云像被烫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后倾:“我?我手头是有些以前留的底子,几个老兄弟在黑水洋混饭吃时攒下的……”  他烦躁地抓了下乱糟糟的头发,“可用那东西,动静太大了!海上点把大火,岸上那些闻着味就扑过来的秃鹫(指御史台)能装瞎?他们刚把老哥你从汴京赶到这北境蛮荒之地,再……”

凌泉猛地抬眼,眼底深处压抑的熔岩骤然爆出灼人的光芒。“那些钉在桅杆上的尸体里,说不定就有在江南格物院船坞给你打造船舵的老匠户!海匪屠戮我族商民,悬尸如旗,猖狂如斯!”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每一个字都砸在凌渊的心上,逼得他呼吸一窒。“若不反击,天朝海疆沦为鱼腩!我辈造器以护国佑民,难道只是摆设?任由那些‘秃鹫’戳我们的脊梁骨?去吧!”  凌泉抓起桌角一枚墨玉虎符——这还是司马光辗转递来的格物院临时节制信物,上面尚存温热的体温,狠狠拍到凌云手中。“拿着它,点你旧部,驾上‘飞廉号’。苏记船坞里,刚试制好的五架‘霹雳火’舰载火箭,归你调遣。我只求你八个字——”

冰冷的虎符硌得掌心发痛。凌云一把攥紧那墨玉,喉头像是堵了一团铁砂。“什……什么?”

“一箭穿心,片甲不留。”  凌泉的目光越过弟弟,仿佛穿破浓雾,直抵血色的海疆,“让那黑帆绿月,知道‘雷霆之怒’几字怎么写!”

风像无形的蛮牛,在黑沉沉的南海海面上狂暴冲撞。巨浪狰狞地拱起墨黑的背脊,顶端迸裂成破碎的惨白,一波接一波咆哮着砸向“飞廉号”尖削的船艏,每一次撞击都让这艘造型奇异的快舰发出一声巨大的呻吟。船体覆盖着坚韧的鲨鱼皮和暗沉铁板,像一头伤痕累累却獠牙毕露的怪兽,于狂涛间破浪疾驰。

“稳住!把住了舵轮你这软壳蟹!”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压过风浪。凌云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腰背紧绷如一张拉满的铁弓,死死扣住被浪头震得颤抖的青铜舵轮。腥咸的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冲刷出一道道水痕,又顺着肌肉虬结的沟壑奔流直下。他脚下生根般钉在剧烈晃动的船尾舵台,头发被风浪撕扯得像狂乱的海草。

“云老大!那些黑杂毛的哨船咬上来了!三艘!呈三脚叉围上来!”船舷左侧一个精瘦如猴的黑脸汉子,腰带上插了半圈分水小刀,他一边用肩膀死死顶住一根被颠簸崩开的缆索,一边扯着嗓子吼道,唾沫星子被风吹回糊了自己一脸。这是黑胡子,昔日纵横黑水洋的海枭,如今成了“飞廉号”的副手。

右侧船沿猛地被一个浪峰托起,另一名脸上刻着深长刀疤的独眼汉子,透过湿漉漉的单筒望远镜死死盯着左后方,声音嘶哑地补充:“操X姥姥!右舷也有两艘!这群孙子属鲨鱼的,闻见味儿就围!‘肥羊’变‘硬骨头’,合该咱们吃独食!快动手吧老大!”

前方视野被奔涌的浪墙模糊。就在波浪坍塌下去的一瞬间,一道更为深沉庞大的黑影轮廓猛地撞入眼帘!

一艘三桅巨舰!巨大的船体宛若一座移动的、流淌着罪恶汁液的海上堡垒。风帆鼓胀如孕妇的肚皮,墨黑如夜的底子上,一轮惨绿色的新月弯刀狰狞醒目,透着一股让人作呕的异教邪气。船身线条野蛮粗犷,像一柄未开锋、却沾满血肉的巨大钝器。船艏高耸,雕刻着狰狞的异教神祇,空洞的眼窝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这片暴戾的海域。这庞大躯体的左右,五艘修长锐利的尖头哨船,宛如毒蛇吐信,灵活地穿梭拱卫,如同忠诚又狡猾的鬣狗。

“黑帆绿月!见鬼了,真是‘沙赫巴’的座船‘海狱号’!这头海中疯鲨!”黑胡子啐了一口混杂着海水和血沫的唾沫,眼珠里闪过一丝凶狠的悸动。

“好得很!”凌云非但没有惧色,眼中嗜血的兴奋反而像淬火的刀刃,猛地亮起,灼灼刺人。他唇角咧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脸上混合着风浪的咸腥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省得老子翻遍南海去找这头老鲨鱼!弟兄们!”他暴吼出声,声浪盖过船体与海涛的轰鸣,“亮家伙!”

“喏!”

“得令!”

应答之声短促如钢刀出鞘,瞬间响彻“飞廉号”各个角落。

甲板中央一块由精钢骨架支撑、拼接厚重的铁力木板轰然滑开!隐藏在甲板下的秘密武器露出了它獠牙般的尖角。五座造型极度硬朗、泛着冷硬青铜幽光的发射架被巨大的绞盘摇臂缓缓抬升起来。架体粗壮,表面遍布用于散热的鳍片和加固的铆钉。架身两侧,粗大铁链缠绕锁定的,是一根根形态极为怪诞的青铜“管子”——它们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箭矢或石弹发射器。这些“管子”形似拉长的蜂巢,被精细打磨的青铜外壳严丝合缝地包裹着,通体布满细小圆孔。管子尾部引出的数条婴儿手臂粗细的火捻,正被几个赤膊壮汉用火镰奋力引燃!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烈到刺鼻的硝石、硫磺混合气味,比海水更腥,比杀戮更尖锐。

舰载火箭——“霹雳火”!格物院用最稀缺的资源、冒天下之大不韪压制的利刃!它没有霹雳火这名字暗示的惊天巨响,其原理更像是一次性的精密燃烧蜂巢——以最狂暴的方式投掷死亡之雨。

“飞廉号”借着浪峰的助推,陡然加速,像一支离弦的快箭,对准敌方巨舰侧翼最为薄弱的一处缺口悍然穿刺过去!这完全无视常理的悍勇冲击,让拱卫主舰的一艘哨船猝不及防,转向不及,沉重的船艏狠狠撞上了同伴的船身!木料碎裂、水手惨叫的刺耳声音瞬间被风浪吞没大半!

“方位右舷!目标,黑月船中部后段!给我点燃!让它烧起来!”凌云吼声响彻云霄,手臂如刀,直指那如同移动棺材的巨大舰影中央后侧!

五个被火镰引燃了全部火捻的壮汉同时松开了架子上那青铜怪管的卡榫绞盘!

嗡!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五声沉闷至极、仿佛巨型牛筋被猛烈拉断的闷响!五个黑沉沉的青铜蜂巢管被巨大的弹射力猛地抛上高空!它们在空中划出五道短暂而凄厉的弧线,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尖锐破空哨音(那是高速气流穿过管壁无数细微孔洞引发的呼啸),狠狠砸向“海狱号”那粗壮的橡木舰体中后部!

噗!噗噗噗!

一阵沉闷得如同暴雨敲击烂鼓皮的诡异声响。它们没有爆开,而是死死地钉入了坚实的船体!瞬间,无数股橘黄、炽红、惨白交织的火流,如同地狱深处喷射出的千百条火蛇,从那些密集的小孔中疯狂喷涌!这些火蛇舔舐之处,干燥的帆布“轰”地一下被点成冲天巨烛!粗壮的缆绳如同被看不见的恶魔利齿咬断,瞬间焦黑崩裂!更有数道精准如毒矛的火流,狠狠钻入船舷高处敞开着的箭孔窗!

“呃啊——!”

凄厉得不成人形的惨嚎,猛地撕裂了海风!那是火箭管内部燃烧物点燃了船体内囤积的火油桶!冲天的火光瞬间吞噬了“海狱号”的半边身躯!那墨黑的船帆仿佛在痛苦挣扎,被狂风拉扯着,燃烧着,无数带着火苗的碎片如同垂死的火鸦,哀鸣着坠入翻滚的海浪。

“成了!烧起来啦!快看!”独眼汉子狂呼,刀疤脸上肌肉扭曲出狂喜的形状,单筒望远镜滚落甲板也顾不上了。

黑胡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眼珠血红:“格物院这玩意儿,狠!没声响才娘的瘆人!比大炮仗还邪乎!”

更多的哨船疯了般掉头冲向燃烧的巨舰意图救援,又疯狂地企图合围罪魁祸首“飞廉号”。凌云死死把着舵轮,舰船在惊涛骇浪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锐角回旋,船艏劈开一道深壑般的白浪!青铜“霹雳火”的发射架再次在“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升起!

突然!

一个微弱的、几乎被风浪撕碎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凌云的耳膜!

“…  救命…”

“……宋人!……”

“……舱底…救救我…”

不是海匪的咒骂与狂嚎!是尖细、凄婉、濒死的哀泣!女人的声音!大宋女子的腔调!

那声音来自即将被火海彻底吞噬的“海狱号”!来自那巨兽腹部燃烧的狰狞创口之下!

凌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倒流!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黑胡子也听到了,脸色瞬间煞白如死人脸:“老大…底…底下有人!女人的声儿!宋腔!”

“马x!”凌云目眦欲裂,血丝瞬间暴满整个眼球,几乎要夺眶而出!他猛地一拳砸在青铜舵轮上,发出“哐”一声震耳巨响!

那“片甲不留”四个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脏上!格物院的杀器!苏记水手的仇!尊严的火焰!……这一切的尽头,竟然还有同胞女子的命悬一线?!这就是“雷霆之怒”的报应?!

“飞廉号”在他的狂吼中再一次剧烈转向!“救人!靠近!能靠多近是多近!放下所有舢板!”凌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铁片刮过骨头,“快!舱底水牢!黑胡子!你带人!”

一艘残破的小艇在火海边缘沉浮跳跃,黑胡子和三名最精悍的部下,如同搏命的恶鲨,嘶吼着用钩索爬上灼热烫脚的“海狱号”倾斜舯部!烈火席卷一切!船体龙骨在烈焰烧灼和海水挤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断裂声!

黑胡子脸上被乱窜火苗燎起一串水泡,他浑然不觉,手中沉重的青铜水龙(一种原始的消防泵)对准甲板通往底舱的火焰猛喷水柱,水柱与烈火碰撞,蒸腾起冲天白气!“入口在这!快撬!马的这木板烧焦了反而更硬!”

钢钎插入焦黑的门板缝隙,三个壮汉额角青筋暴跳,合力怒吼:“一!二!开——!”一声朽木断裂的巨响,燃烧的半扇舱门被生生别开!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腐烂物的潮霉、粪便的恶臭、浓重的血腥……被热浪催动着,如同实体一般拍在脸上!

舱口洞开,仿佛地狱的咽喉。借着上方倾泻而下的摇曳火光和浓烟,能勉强窥见底舱内那可怖的景象。十几具赤裸的、扭曲僵硬的尸体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在冰冷腥臭的海水里浮沉。几个瘦骨嶙峋的身影蜷缩在残存的高处木架上,海水带着漂浮的尸体不断拍击着她们赤裸泡得发白的脚踝。

当黑胡子提着刀,浑身湿透如同水鬼般喘着粗气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时,十几双眼睛猛然从黑暗的角落、冰冷的铁笼里、污浊的积水深处抬了起来!目光浑浊、呆滞、如同濒死的鱼。其中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女,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浑浊的眼睛却在看到黑胡子那张沾满油污、凶狠狰狞的脸时,骤然爆出一丝微弱的光!那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时燃烧生命的光!她用尽最后力气,用完全走调、却清晰无误的汴京官话尖声哭喊出来:“救……大宋……救我……”

仿佛一个引信被点燃!

“大宋兵爷?!”

“宋人!是宋人的兵!”

绝望的木架上、冰冷的铁笼深处,无数个沙哑、走调、破碎的声音骤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哭!如同滚烫的熔岩冲破地狱最后的冻土!

黑胡子和他带来救人的几个悍匪水手,看着这些女子——她们赤裸干瘪的胸膛上鞭痕交错如同蛛网,下身被污秽和血水浸染得看不出原色,脚踝处皮开肉绽露出白骨,是被生锈的粗大铁镣生生磨烂的痕迹!这些纵横刀口舔血的老悍匪们,眼圈瞬间全都红了!有一个甚至猛地撇过头,对着黑黢黢的舱壁狠狠一拳砸了上去!

“放人!快!把锁链给老子砸开!扶着!都扶稳了!”黑胡子的咆哮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压不住的颤抖和哽咽。

“海狱号”像头被刺穿心脏的巨鲸,在一阵更猛烈的断裂声中下沉得更快!灼热的船壳遇到冰冷的海水,发出巨大的嗤嗤声,升腾起更浓密的死亡白雾!烈火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疯狂朝刚被打开的底舱入口卷了过来!浓烟已经倒灌而入,呛得人无法呼吸!

火舌如同最恶毒的蛇信,猛地从通道上方烧塌的天花板缺口舔舐而下!一股炽烈的火焰燎到了一名正在用力劈砍铁链的格物院弟子后腰!“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滚落下来,将下方扶着两个女子的黑胡子也撞了个踉跄!

轰隆!!

“海狱号”中央龙骨承受不住这双重蹂躏,发出最终的、震彻海天的悲鸣!巨大的舰体拦腰断裂!

灼热的巨浪挟着万吨海水和无数燃烧的碎片,如同崩塌的火焰地狱,朝着那些刚刚被扶到下层甲板、甚至还没能完全离开底舱入口的获救女子们无情地拍下!

“靠——!”远处“飞廉号”舵轮旁,凌云眼睁睁看着那吞噬一切的火浪,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在刹那间停止!格物院的杀器……点燃的业火……没能烧尽仇寇的罪孽……最终落下的余烬……竟要把自己的同胞焚化?!

浓密的黑烟遮蔽了天空,仿佛天幕蒙上了一块巨大的、肮脏的裹尸布。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恶臭、木头闷烧的呛味和深海腥咸的绝望气息,久久不散。曾经不可一世的“海狱号”燃烧殆尽的残骸漂浮在浑浊的海面上,像一堆巨大丑陋的铁木垃圾,冒着青烟,缓缓下沉。

“飞廉号”旁边,几艘缴获的小舢板挤在一起。获救的女子或坐或躺于舢板之上,她们裹着水手匆忙找来的破旧油布或破烂不堪的旧帆布片,一个个如同被狂风吹散在冰天雪地里的枯叶,瑟瑟发抖,无声无息。脸颊深陷,眼窝是两个巨大的黑洞,早已流尽了泪水。

凌云独自站在船尾,背脊挺得僵直,像一尊被风雨蚀刻千年的铁铸雕像。海风吹乱他湿漉漉的头发,抽打着他那张绷紧得随时可能碎裂的脸。黑胡子垂着头,像个犯了重罪的孩子,声音堵在喉咙里,用尽力气才挤出沙哑的一句:“……活着的……只有十七个……”

十七。上船前,黑胡子在浓烟烈火和极短暂的时间里点过,能看见、能发出声音、挣扎求生时伸出手的,不会少于二十五人。十亡其三。

冰冷的海水,吞噬了另外八条命,她们沉没在燃烧的、异国的船舱里。

格物院的“霹雳火”燃起的“尊严”之火,烧焦的岂止是海盗的船帆?

黑胡子喉头剧烈滚动几下,猛地转身,对着那堆仍在燃烧冒烟的“海狱号”残骸,“呸!”地一声,狠狠啐出一口混杂着血丝和仇恨的浓痰!那口痰落在冰冷的海水里,瞬间消融,不留一丝痕迹。

“老大……”独眼汉子凑上来,声音嘶哑低沉得像砂纸摩擦,“这些……娘子……送去哪?”

凌云没有回头。目光越过翻滚的海浪,仿佛穿透千山万水,直抵那片他并不熟悉的、哥哥凌泉正在挣扎求存。他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指甲深深掐进坚硬的船舷木里,留下一道道深痕。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每个字都像是在齿间被碾碎过:“苏记船坞。”

那片油布下,一个女子猛地抽动了一下,破碎的布片滑落。一块粗糙硌手的石头碎片从她紧握的手中跌落,“啪嗒”一声,掉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那石片边缘沾染着墨迹,赫然是格物院用于密封信件的特殊印章——砚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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