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扫盲班开课了
屯子里那口挂在老槐树下的破犁铧片,被村长敲得“铛——铛——铛——”震天响,声音穿透清冽寒冷的空气,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屋顶和光秃秃的树梢间回荡。
“扫盲班开课喽——!今儿后晌,在队部大炕那屋集合——!老的少的,只要睁眼瞎的,都麻溜儿过来认字儿——!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都自己带凳子!” 村长那特有的、带着点嘶哑的大嗓门从大队部的广播喇叭里响起。
在家猫冬的村民都闲着无聊,扫盲班正好把大家聚一起可以唠嗑还有地方烤火,大家都挺感兴趣,都要积极参加。
小荔正趴在炕桌上,对着一本破旧的高中代数皱眉苦思,笔尖在草纸上演算着复杂的公式。前世学的知识,忘了大半,想拿高中毕业证,就得重新学起来。
“听见没?扫盲班!” 二伯娘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对旁边正笨拙地给金宝补袜子的英子说,“你也去!省得以后出门连个男女厕所都分不清,让人笑话!” 英子正被针扎了一下手指头,疼得“嘶”一声,闻言撇撇嘴:“认那玩意儿干啥,又累脑子又耽误工夫,我不去!”
二伯娘:“你个熊孩子,必须去,人家小徐子是个文化人。你连个名字都不认识,以后让人家嫌弃你。”英子想想有道理就同意了。
二伯娘唠叨道:“你说你咋就不爱上学呢!看看胖丫的都初中毕业,你要是一直读下去,也能有个初中文凭。”
这时,村长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强调:“都听好了啊!咱们扫盲班的老师,是咱屯子自己人——有文化、有耐心的徐阳知青!还有公社小学派来的小王老师!徐知青教识字,每天记——八个工分!”
“八个工分?” 屋里几个人都抬起了头。二伯放下手里编了一半的筐,咂咂嘴:“嚯!这活计轻省体面,工分都顶壮劳力一天了!”
二伯娘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仿佛那八个工分是记在她自己名下:“那是!咱家姑爷有本事!屯子自己人,就该干这露脸的活儿!” 语气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自豪。连金宝都嚷嚷着:“我姐夫都当老师啦!真厉害!”
英子听着,心里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和骄傲。自家男人被这么看重,还在扫盲班当老师,她脸上也觉得有光。可一想到自己要去那黑压压的人群里学认字,那点甜意立刻被巨大的畏难情绪冲散了。
下午,队部那间最大的屋子,早早被烧得暖烘烘的。大炕上、几条长条板凳上、甚至墙根下,都挤满了人。多是些年轻媳妇、半大小子和金宝这样坐不住的半大孩子,也有几个不服老、想认几个字好记工分的大叔大爷。屋里弥漫着柴火味、汗味和劣质烟叶的辛辣气息,人声鼎沸,热闹得像赶集。
徐知青显然精心准备过。他大棉袄里穿了一件干净整洁的旧中山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站在一块临时用门板刷上锅底灰充当的小黑板前,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发红的脸颊和攥紧教案的手,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和激动。尤其是屯长那句响亮的“屯子自己人”和那沉甸甸的“八个工分”,像一股暖流在他胸腔里激荡。他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清晰、缓慢的普通话开口:“乡亲们,静一静。我叫徐阳。从今天起,咱们一起,学习认字、写字。” 他的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或好奇、或兴奋、或茫然的脸,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和被接纳的归属感油然而生。站在他旁边的,是公社派来的小王老师负责教数学,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高高瘦瘦的。
小王老师给每个人发下粗糙的草纸和一小截铅笔头(有些甚至是烧过的树枝)。拿到“文具”的人们新奇又笨拙,像拿着锄头把一样攥着小小的铅笔。
“第一课,咱们学最简单的,跟咱们自己个儿有关的字!” 徐知青转过身,在黑板上,用粉笔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三个大字:人、口、手。每写一笔,都伴随着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
“来,跟我念:人——!” 徐知青大声领读。
“人——!” 下面响起参差不齐、带着浓重口音的跟读声。
“口——!”
“口——!”
“手——!”
“叟——!” 不知谁念错了音,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念错的人臊得满脸通红,头埋得更低了。
英子被二伯娘硬拽着坐在了大炕的最角落。她手里捏着那截铅笔头,感觉比烧火棍还沉。看着黑板上那个“手”字,她努力回忆着徐知青的笔画,在草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第一笔竖,像根站不稳的篱笆棍;第二笔横折,直接撇成了个钩;第三笔点,戳了个大黑点……好好一个“手”字,被她写得七扭八歪,活像只被踩扁了的鸡爪子。
“噗嗤!” 旁边一个同样学得费劲的小媳妇看到了,忍不住笑出声。金宝也伸过头来,指着英子的“杰作”大声嚷嚷:“姐!你这写的啥?鸡挠的吧?哈哈!”
英子又羞又恼,一把捂住自己的纸,狠狠瞪了金宝一眼,对着旁边的小媳妇低声抱怨:“这玩意儿比锄十垄地还累人!认它干啥?又不当老师!知道‘手’是干啥的不就行了?能拿筷子能干活,不比认得它强?”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干脆把铅笔一丢,抱着膝盖,开始琢磨晚上是炖酸菜粉条还是贴饼子。
徐知青在台上看到了英子的窘态和小动作,无奈地笑了笑,但更多的是包容。他走下讲台,耐心地穿梭在“学生”中间,弯下腰,手把手地教一个大爷怎么握笔,纠正一个大娘的笔画顺序。
课间休息时,小王老师教大家唱简单的识字歌谣,气氛轻松不少。第二节课就是小王老师教大家简单的加减法和背诵乘法口诀。
徐知青走到记工员老李头跟前。老李头拿出那本厚厚的、封皮磨得油亮的工分本,翻到写着“徐阳”名字的那一页,用舌头舔了舔铅笔尖,极其郑重地,在日期后面,用他特有的、歪歪扭扭但清晰有力的笔迹写下:“扫盲教学:捌分”。
看着那“捌分”,徐知青心里踏实极了。这不仅是一天的口粮,更是他扎根这片黑土地的证明。回家的路上,碰到屯里人,不再是简单的“徐知青”或“英子男人”,而是带着敬意的招呼:“徐老师,下课啦?” “徐老师辛苦!” 二伯知道后,晚上特意烫了一小壶烧酒,给徐知青倒上,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里满是欣慰和认可。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沉下来。第一天的扫盲班结束了。人们裹紧棉袄,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三三两两地散去,有些意犹未尽地互相考问着:“哎,那个‘手’字第三笔是点还是捺来着?”,“是横!徐老师说是横!”
村长最后一个走出队部,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头望向阴沉得如同泼墨的天空。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抽打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厚厚的积雪在暮色中泛着幽冷的白光,压得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搓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望着灰蒙蒙的天际线,低声喃喃自语,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这雪…邪乎啊…还没完没了了…”
远处,屯子的轮廓在越来越猛的风雪中变得模糊。唯有队部的窗户,还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灯火。风雪呼啸着,似乎要将这微弱的灯火和那些刚刚萌芽的、笨拙的读书声,一同吞噬在这片无垠的白色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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