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娘家?
天还没亮透,裹珍就背着丫丫出了门。孩子额头的淤青用刘海遮着,怀里抱着那个瘪下去的饼干盒。老太太拄着拐棍站在院门口,往丫丫兜里塞了两个煮鸡蛋。
"往南走二十里。"老太太声音压得极低,"你表姑在柳树屯卫生所。"
裹珍的布鞋踩在晨露上,一步一个湿脚印。丫丫趴在她背上数路边的蒲公英,小手把饼干盒攥得咔咔响。走过灌溉渠时,裹珍加快了脚步——渠底还留着那天他们跪出来的泥坑。
日头爬到树梢时,她们到了柳树屯。卫生所墙上的红十字褪了色,玻璃柜里摆着几个落灰的药瓶。表姑李春燕正在给针头消毒,看见她们时镊子咣当掉进托盘里。
"老天爷..."她掀起裹珍的衣领看了一眼后背,倒抽一口冷气,"这得报案啊!"
裹珍摇摇头,把丫丫往怀里搂了搂。表姑叹着气给她们处理伤口,酒精棉擦过掌心时,裹珍疼得咬破了嘴唇。
"先去我家吧。"表姑把听诊器挂回墙上,"你爹那儿..."
"不能回。"裹珍突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他会找来。"
表姑家的厢房堆着草药袋子,睡上去窸窸窣窣响。丫丫睡熟后,裹珍摸出老太太给的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个县城的地址,后面备注"周大姐,妇女主任"。
第二天晌午,表姑夫赶着驴车送她们去县城。丫丫对毛驴耳朵又摸又捏,裹珍却一直回头望。路过李家村时,她看见李老蔫蹲在田埂上抽烟,佝偻得像棵被雷劈过的老树。
"要捎话不?"表姑夫问。
裹珍摇摇头。银镯子在袖子里滑来滑去,冰得像一块铁。
县城比裹珍想象中热闹。周大姐住在农机厂宿舍楼,阳台上晾着一件蓝制服。她听完裹珍的讲述,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住下!明天我带你去妇联。"
周大姐家的小床只有一米宽,丫丫睡中间,裹珍和周大姐挤在两边。半夜孩子尿床,裹珍手忙脚乱地换床单,周大姐却笑了:"我家丫头小时候也这样。"
天蒙蒙亮时,裹珍听见周大姐在阳台打电话:"...对,又是王家村那边的...身上没块好肉..."
妇联的办公室挂着"妇女儿童庇护所"的铜牌。工作人员给裹珍倒了蜂蜜水,问她要不要验伤。
"能...能离婚吗?"裹珍捧着一次性纸杯,热气熏得眼睛发酸。
工作人员递来表格,裹珍盯着"离婚原因"那栏发呆。丫丫在旁边用蜡笔画画,画了一个没有嘴的小人。
"先在这儿住着。"周大姐拍拍她肩膀,"等通知到了再说..."
办公室门突然被撞开。裹珍的父亲闯了进来,解放鞋上全是泥,旱烟袋别在裤腰上晃荡。他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袖章上印着"王庄调解委员会"。
"丢人现眼!"父亲一把拽起裹珍,"跟我回去!"
工作人员想拦,调解员亮出工作证:"家务事,我们处理。"
裹珍被拽出大门时,看见王铁柱站在台阶下。他换了一件崭新的蓝衬衫,手里拎着一袋苹果,颧骨上的疤结了黑痂。丫丫突然尖叫着往周大姐身后躲,饼干盒掉在了地上,硬币滚得到处都是。
调解持续到日头偏西。王铁柱全程低着头,认错态度好得像换了个人。裹珍的父亲蹲在走廊抽旱烟,烟锅子在水泥地上磕出一个个灰圈。
"柱子能挣钱。"父亲终于开口,"打两下就打两下,忍忍吧,哪个男人没点火气呢。"
调解员把保证书推了过来,王铁柱按完手印去拉裹珍的手:"为了丫丫..."
回王家村的车上,王铁柱一直抱着丫丫。孩子僵得像块木头,眼睛盯着窗外飞驰的杨树。裹珍摸到兜里周大姐悄悄塞的纸条,上面有一个手机号,背面写着"随时打电话"。
老太太看见他们一起回来,拐棍在地上顿了顿。王铁柱放下丫丫就去挑水,把缸灌得满满的。晚饭他亲自下厨,炒糊了的茄子咸得发苦,裹珍却一口一口全咽了下去。
夜里王铁柱想往炕上挤,裹珍蜷在丫丫另一边:"孩子吓着了。"男人悻悻地抱着被子去了堂屋。
秋收开始后,王铁柱确实收敛了许多。他白天跟着收割机干活,晚上回来累得倒头就睡。裹珍背上结痂脱落时,丫丫终于又开口叫"爸爸"了,虽然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重阳节那天,王铁柱早早收工回来,车斗里装着两筐苹果。他挑了几个最红的给丫丫玩,剩下的非要裹珍送回娘家:"让你爹也尝尝鲜。"
裹珍抱着筐子站在路边等车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王铁柱最近太规矩了,规矩得不像他。丫丫在筐边摸来摸去,突然举起一个苹果:"妈妈,有虫眼。"
苹果的梗处有一个小孔,像是被什么尖东西扎的。裹珍掰开一看,果肉里嵌着张卷成条的纸,上面是老太太的笔迹:"香草爹给运输队活,后天出车山西。"
班车扬起的尘土呛得裹珍直咳嗽。她把纸条嚼碎了咽下去,甜腻的苹果汁混着纸浆卡在喉咙里。
回娘家比想象中顺利。父亲蹲在门槛上啃苹果,汁水顺着胡子往下滴。继母在灶台边刮鱼鳞,鱼鳔在盆里一鼓一瘪。
"住两天再走吧。"父亲吐着苹果籽,“让孩子在这玩两天。"
裹珍夜里和丫丫睡在出嫁前的厢房。月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映出格子的阴影。她摸到炕席下有一块活砖,掀开后是一个小布包——里面包着她小时候戴的银锁片,还有一张泛黄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母亲穿着蓝布衫,怀里抱着穿红肚兜的小裹珍。裹珍用指尖轻轻抚过母亲的脸,突然听见窗外有脚步声。
继母蹲在窗根下剥蒜,蒜皮在月光里纷纷扬扬。裹珍轻轻推开条窗缝,听见她在哼一首老调子:"...姑娘姑娘莫要哭,过了腊八就杀猪..."
第二天裹珍起得很早,帮继母烙了一摞糖饼。父亲去地里前,破天荒的摸了摸丫丫的头:"下回回来带些槽子糕来。"
日头偏西时,裹珍说要去找儿时玩伴,背着丫丫出了门。她们没往村里走,而是拐上了去镇上的土路。丫丫趴在她背上问:"妈妈,我们去哪儿?"
"去找..."裹珍突然看见远处扬起的尘土,连忙躲进路边的玉米地。王铁柱的小货车呼啸而过,车斗里坐着两个穿制服的。
裹珍等到天黑才摸到镇上。最后一班去县城的车已经走了,她在汽车站后墙找到一个拉废品的三轮车,车主答应捎她们一段。
三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丫丫在她怀里打盹。裹珍数着路过的电线杆,突然听见熟悉的引擎声。小货车从对面驶来,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停车!"王铁柱的声音炸雷般响起。
三轮车猛拐进岔道,车把刮到裹珍胳膊,火辣辣地疼。丫丫惊醒大哭,饼干盒掉在车斗里哗啦响。小货车调头追来,车灯像两只发狂的眼睛。
"抓紧!"三轮车主猛蹬踏板,拐进一条窄巷。货车过不去,急刹声刺破夜空。裹珍回头时,看见王铁柱跳下车往巷口跑,蓝衬衫被风鼓得像面旗。
三轮车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处废砖窑。车主抹着汗指路:"顺着河堤走,天亮能到县城。"
裹珍把银锁片塞给他当车钱,抱着丫丫钻进芦苇丛。秋夜的河水黑得瘆人,丫丫的布鞋不知何时掉了一只,小脚丫冰得像一块石头。
"妈妈,我冷。"
裹珍脱下外套裹住孩子,摸到她后颈全是冷汗。远处传来狗叫声,手电筒的光柱在河面上扫来扫去。她深一脚浅浅地往前走,芦苇叶在脸上划出细小的口子。
天快亮时,她们摸到了县郊的公路。裹珍拦下一辆运饲料的拖拉机,司机看她们浑身是泥,递来一条麻袋当毯子。
"去哪儿啊?"
裹珍张了张嘴,突然发现不知该说什么。周大姐那儿不能去了,表姑家太近,老太太给的地址已经暴露...丫丫在她怀里发抖,呼吸又急又烫。
"医院。"裹珍摸到孩子滚烫的额头,"麻烦您,去县医院。"
急诊室的日光灯惨白刺眼。护士给丫丫量体温时,裹珍在走廊长椅上缩成一团。她摸到裤兜里有一个硬物——是周大姐给的电话号码,已经被汗水泡烂了,只剩"随时"两个字还勉强可辨。
医生说是急性肺炎,要住院。裹珍在缴费处摸遍全身,只凑出七块八毛。穿白大褂的主任正要说什么,走廊突然骚动起来。
"在那儿!"王铁柱的声音像把钝刀劈开嘈杂。他身后跟着裹珍的父亲和两个穿制服的,调解员的工作证在胸前晃荡。
裹珍抱起丫丫就往输液室跑。孩子的输液管被扯掉,血珠溅在白床单上。王铁柱追到消防通道口,一把拽住她头发:"贱货!老子..."
"孩子烧到40度了!"裹珍突然嘶吼出声,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整个急诊室的人都在看他们,有个举着吊瓶的大爷拦在中间:"要打出去打!"
调解员适时地亮出工作证。王铁柱松开手,瞬间变回那个痛心疾首的丈夫:"媳妇,咱回家好好说..."
裹珍看着父亲蹲在墙角抽烟,看着调解员掏出的保证书,看着丫丫烧得通红的小脸。王铁柱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那只掉在三轮车上的饼干盒,现在装满了水果糖。
"丫丫,爸爸给你买糖了。"他剥了颗粉色的递过去,孩子却往裹珍怀里钻。
医生最终同意转院到镇卫生所。走出医院大门时,晨雾中驶来一辆白色面包车,车门上印着"妇女儿童救助"的红字。裹珍突然挣脱王铁柱的手,抱着丫丫冲向那辆车。
车门关上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追来的父亲。老人家的旱烟袋掉在地上,烟丝撒了一地,像枯萎的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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