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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铁窗内外


警车扬起的尘土还没散尽,裹珍就听见老太太的拐棍声从背后传来。老人站在院门口,灰白的头发被风吹得蓬乱,空荡荡的左腕袖管一荡一荡的。

"进屋。"老太太的拐棍往地上重重一戳,转身时腰板挺得笔直,仿佛这三十年来第一次能堂堂正正地走路。

堂屋的挂钟停在十一点二十——王铁柱被按倒在地的那个时刻。裹珍机械地收拾着满地的狼藉,发现墙角工具箱大敞着,那把缺口扳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油纸包。她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两卷钞票和一张存折,存款人姓名写着"王香草"。

"丫丫的医药费。"老太太突然出现在身后,枯瘦的手指按在存折上,"那畜生给相好的存的钱。"

裹珍数了数,整整三万。钞票散发着霉味和香水味,边角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暗红。她突然想起王铁柱工具箱里那包带血的女性内衣,胃里一阵翻涌。

县刑警队下午来取证时,带走了王铁柱的衣物和工具箱。有个年轻警察在车座缝里发现了一枚带血的耳钉,装在证物袋里时,水钻在阳光下闪得刺眼。裹珍站在柿子树下看着他们忙碌,手里攥着丫丫的病历本——孩子今天该复查了。

"死者叫马丽丽,夜来香的陪酒女。"做笔录的女警声音很轻,"你丈夫...是那里的常客。"

裹珍在询问表上按手印时,发现自己的指纹和王铁柱工具箱上的血指印重叠在一起。女警合上文件夹:"他欠了死者五万赌债。"

回屋时老太太正在拆炕席,从夹层里摸出一个铁盒。"拿着,"她把铁盒塞给裹珍,"带丫丫去省城看病。"盒子里是土地证和老太太的银镯子当票,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王铁柱穿着开裆裤,站在县剧团门口。

裹珍连夜收拾了包袱。丫丫的化疗药、病历本、三件换洗衣服,还有那个断耳朵的兔子挂件。天亮前她去了一趟柴房,在王铁柱的旧棉袄里摸出一把钥匙——春风旅社207房间的,铜齿已经磨得发亮。

首班车开动时,丫丫趴在她怀里问:"爸爸呢?"裹珍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派出所蓝牌子,把孩子的脸轻轻按在胸前:"爸爸...出远门了。"

省城儿童医院的墙被刷成了淡绿色,走廊里飘着消毒水味。裹珍蹲在缴费处数钱,指腹沾了唾沫才捻开那些粘连的钞票。收费员敲键盘的声音像子弹上膛:"押金三万。"

病房里有六个孩子,丫丫的床靠窗。裹珍正给孩子扎辫子,突然听见电视里播报本省新闻:"...王某对抢劫杀害马某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她手一抖,皮筋弹出去老远。

丫丫仰起脸:"妈妈,是爸爸吗?"

裹珍僵在原地。邻床家属的窃窃私语、护士推车的轱辘声、窗外知了的聒噪,突然都消失了。她只看见电视画面里闪过派出所蓝底白字的牌子,和王庄的一模一样。

"不是。"她听见自己说,"爸爸在山西跑车呢。"

化疗的第三天,丫丫开始掉头发。细软的发丝缠在枕头上,像枯萎的蒲公英。裹珍用报纸接着,一绺一绺地收好——老家说法,孩子的胎发要埋在灶台底下才能长命百岁。

护士来换药时,带来一份《法制日报》。社会版的角落里有一则小报道:《货车司机劫杀舞女案告破》,配图是打了马赛克的王铁柱。裹珍把报纸折成纸船给丫丫玩,孩子放进水里后,油墨渐渐晕开,模糊了那张脸。

周五的下午,裹珍正在水房洗饭盒,听见有人喊她名字。李老蔫站在走廊的拐角,手里拎着网兜,里面是六个红皮鸡蛋。他比上次见面更瘦了,裤管空荡荡的像挂了两片布。

"小树...小树让我来的。"李老蔫搓着手,眼睛盯着水渍斑斑的地面,"孩子听说丫丫病了..."

裹珍接过鸡蛋,发现每个都用红纸剪了花样贴着。最上面那个贴着歪歪扭扭的兔子,耳朵特别大——丫丫属兔。她鼻子一酸,鸡蛋在网兜里轻轻碰撞,发出闷响。

"铁柱他..."李老蔫突然压低声音,"判了吗?"

水龙头没关紧,水滴砸在搪瓷盆里,像秒针走动。裹珍摇摇头,水珠从饭盒边缘滑落,打湿了鞋尖。李老蔫从兜里摸出一卷零票塞给她,纸币被汗浸得发软。

"不够...我再想办法。"他转身时左脚有点跛,塑料凉鞋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刮擦声。

裹珍数了数,最大的面额是二十,最小的一毛,总共三百六十七块三毛。她把钱卷好塞进丫丫的袜子底,转头看见邻床家属正对着她指指点点。

主治医生来查房时,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裹珍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直到对方亮出警官证——是来调查取证的。年长的那位从公文包取出个塑料袋:"认识这个吗?"

袋子里是一枚金戒指,内侧刻着"ML"两个字母。裹珍想起王铁柱工具箱里那包女性内衣,标签上也绣着同样的缩写。她摇摇头,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你丈夫交代,这是被害人的订婚戒指。"警察收起证物,"他抢了这个,还有三千现金。"

丫丫突然咳嗽起来,裹珍连忙去拍她的背。孩子瘦弱的脊梁骨硌得她掌心发疼,像摸到一排琴键。警察临走前给了一张通知单,要求下周去县法院参加庭审。

那天晚上裹珍做了一个梦,梦见王铁柱站在被告席上,后腰上的"香草"纹身变成了一条活蜈蚣,正往他耳朵里钻。醒来时丫丫正发高烧,小脸通红,嘴里嘟囔着"太阳"——是那只被王铁柱踢死的小花狗。

清晨的医院走廊安静得出奇。裹珍去打水时,听见护士站在电视机前议论:"...数罪并罚,一审判处死刑..."她手里的暖瓶突然变得千斤重,水蒸气从瓶口喷出来,模糊了电视画面。

丫丫的病情反反复复。入秋那天,裹珍收到了法院寄来的判决书副本。王铁柱犯抢劫罪、故意杀人罪,决定执行死刑。文件最后附着一张会见通知,家属可在执行前探视一次。

裹珍把判决书折成纸飞机,从病房窗口放飞。秋风托着它打了个旋,最终落在花坛的月季丛里——那里开着今年最后一朵红花。

李老蔫第二次来医院时,带着小树。男孩长高了不少,躲在父亲身后偷看丫丫的光头。他塞给裹珍一个信封,里面是土地流转合同和五千块钱。"我跟人签了五年,"李老蔫搓着开裂的手掌,"先紧着孩子看病..."

小树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草编的蚂蚱,放在丫丫枕边。裹珍想起那年夏天在灌溉渠边,王铁柱跪在泥水里求她别走的场景。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草蚂蚱上,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道栅栏。

裹珍最终没去探监。她在医院后门坐了好久。夕阳快要落下时,她才发现自己拿了丫丫的画——三个手拉手的小人,中间那个穿着蓝裙子。微风吹过来时,护士跑来通知:骨髓配型还需要再等等。

这天医生查房,主治医生姓张,就是周大姐纸条上写的那位。

"治疗的费用不用担心,"张医生摘下口罩,"有大病救助和慈善捐款。"

配型没成功。丫丫被推出手术室时,裹珍在观察室玻璃上呵了口气,画了一个小太阳。窗外的真太阳正在落山,余晖给医院的白墙镀了层金边,像王铁柱工具箱里那把缺口扳手的颜色。

元旦前夜,医院放了一场露天电影。裹珍推着轮椅带丫丫去看,孩子新长出的绒毛在寒风中轻轻颤动。片尾曲响起时,丫丫突然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裹珍抬头看了看天。今晚的星星特别亮,像散落的水钻。远处传来隐约的鞭炮声,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等丫丫头发长到这么长的时候。"裹珍比划了个长度,正好是丫丫从前辫子的尺寸。

轮椅碾过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裹珍把围巾解下来裹住丫丫的光头,孩子突然举起手,掌心朝上接住一片雪花——今年的初雪。

回病房时护士叫住裹珍,递给她一个包裹。寄件人栏写着"县看守所",拆开是一条蓝裙子——丫丫画里的那种蓝。包裹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给闺女买一件新衣裳。"字迹被水渍晕开,像是滴在纸上的泪。

裹珍把裙子放进衣柜最底层,和那枚水钻耳钉放在一起。丫丫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草编的蚂蚱。窗外,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医院的花坛、小路和屋顶。

明天太阳出来时,这些雪会化的。裹珍想。就像有些伤痕,终究会被新长出的头发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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