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卖,卖了钱给你扯布
山雾还没散尽,冯老三就背着竹篓出了门。裹珍站在歪脖子枣树下,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山路拐角。晨露打湿了她的布鞋,鞋尖上那朵歪歪扭扭的雏菊是冯老三用烧红的铁条烫出来的——他说城里姑娘都穿这样的花鞋。
日头爬到正午时,裹珍去溪边打了三趟水,补好了冯老三磨破的汗衫,又把屋后的菜畦浇了一遍。山风掠过树梢,带着初冬的凛冽,她拢了拢衣襟,忽然发现袖口又短了一截——这衣裳还是从李家带出来的。
夕阳西沉时分,板车轱辘声由远及近。裹珍正往灶膛里添柴,听见冯老三在院门外清嗓子,那动静活像头咳嗽的老山羊。她抿嘴笑了,故意不抬头,直到一双沾满泥巴的布鞋闯入视线。
"卖、卖完了..."冯老三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灶台上。他指甲缝里还嵌着山泥,袖口被荆棘刮出几道口子,可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星星。
裹珍解开皱巴巴的油纸。五颗水果糖躺在里头,透明的糖纸在火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橘子味的甜香丝丝缕缕飘出来。她捏起一颗,糖纸沙沙作响,冯老三的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给、给你甜甜嘴..."他搓着手,目光黏在她指尖,"等、等卖了板栗..."话到一半突然卡壳,耳根却悄悄红了。
裹珍剥开糖纸。橙黄的糖块在舌尖化开,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直暖到胃里。她忽然想起王铁柱从县城带回的奶糖,用烫金盒子装着,却锁在柜子里不让她碰;李老蔫倒是给过她一块饴糖,塞过来时还紧张地瞟着婆婆的屋门。
"甜吗?"冯老三眼巴巴地问,嘴角沾着一点泥渍。
裹珍点点头,忽然把剩下的半块糖塞进他嘴里。冯老三猝不及防被甜得眯起眼,糖块在口腔里滚来滚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的嘴唇擦过她指尖,温软潮湿,裹珍心头一跳,慌忙收回手。
灶火噼啪作响。冯老三蹲在灶台边扒拉炭灰,后颈晒得通红,衣领磨破的地方露出小块结实的肌肉。裹珍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冯老三像被烙铁烫了似的弹起来,差点打翻糖罐。
"破、破了..."他结结巴巴地指着自己衣领,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明、明天就补..."
裹珍翻出针线筐。冯老三立刻乖顺地坐下,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连呼吸都放轻了。针尖穿过布料时,他小幅度地颤抖,热气喷在她发顶,带着水果糖的甜香。
"别动。"裹珍拍了一下他的大腿。冯老三立刻僵成块木头,只有眼珠跟着她的针线转来转去。补丁是块靛蓝土布,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排蹒跚学步的小蚂蚁。
"好、好看..."冯老三却像得了什么宝贝,摸着补丁嘿嘿直笑。火光映在他瞳孔里,跳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夜里突然起了风。裹珍被一阵碰撞声惊醒,发现冯老三正踮着脚在窗外加固茅草。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一幅皮影戏。她掀开布帘时,冯老三刚好回头,头发上还挂着几根草屑。
"吵、吵醒你了?"他慌忙拍打身上的尘土,冻得发红的脚趾在草鞋里蜷缩着。
裹珍拽他进屋,触到他冰凉的指尖。冯老三的手掌粗糙得像树皮,却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细腻的皮肤,生怕刮疼了她。灶上温着的姜汤咕嘟冒泡,裹珍盛了一碗塞给他,冯老三捧着碗傻笑,热气模糊了他的胎记。
"喝。"裹珍命令道。
冯老三乖乖仰头,喉结急促滚动,一滴汤汁顺着下巴滑落。裹珍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指尖陷进他脖颈的凹陷处,那里的皮肤比胎记细腻得多。冯老三突然呛住,咳得满脸通红,却还死死攥着碗不肯撒手。
"慢点。"裹珍拍他的背,触到衣料下凸起的肩胛骨。冯老三瘦得厉害,可背肌却紧实有力,像张拉满的弓。她忽然想起王铁柱肥厚的后背,想起李老蔫佝偻的脊梁,而眼前这个男人的骨骼硌着她掌心,却莫名让人安心。
晨光熹微时,冯老三又出门了。这次背的是晒干的板栗,颗颗饱满如小铜铃。裹珍给他包了两块烤红薯,用洗干净的枇杷叶裹着,热气在晨雾中袅袅升起。
"中、中午就回..."冯老三把红薯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他走路有点跛——昨天采菌子时扭了脚,却死活不肯让裹珍看。
日头偏西时,裹珍正在补屋顶的破洞。远远看见冯老三一瘸一拐地回来,背上空竹篓晃来晃去,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布包。他走路姿势怪异,像是护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买、买着了!"冯老三刚进院就喊,声音因兴奋变得尖细。他手忙脚乱地解开布包,一匹花布在夕阳下徐徐展开——靛青底子上撒着鹅黄的小花,像山野里星星点点的蒲公英。
裹珍愣在原地。布匹在风中轻轻摆动,拂过她皴裂的手背,柔软得像山涧的流水。她忽然想起李家的粗麻布,想起王铁柱给的缎子料——那些料子最后都变成了婆婆的袄子。
"扯、扯了六尺..."冯老三献宝似的比划着,"够、够做件夹袄了..."他额头还挂着汗珠,胎记被晒得发红,裤腿上全是泥点子。
裹珍抚过布匹上的花纹。棉布质地算不上顶好,可染料气息清新,针脚密实匀称,在落日余晖中泛着温暖的光泽。她抬头时,发现冯老三正偷瞄她的反应,眼神忐忑得像等待夸奖的孩子。
"喜欢吗?"他小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裹珍突然抓住他的手。冯老三的掌心布满老茧,还有几道新添的血口子——是剥板栗壳划的。她低头舔了舔那些伤口,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和板栗的甜香。冯老三浑身剧颤,却不敢抽回手,呼吸急促得像是刚爬完山。
"傻。"裹珍轻声说,拽着他往屋里走。冯老三踉踉跄跄地跟着,怀里的花布散落一地,像铺了一条花溪流。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裹珍在灯下比量布料,冯老三蹲在旁边帮她牵布角,动作笨拙却认真。他指尖偶尔蹭到她手腕,立刻像被烫着似的缩回去,耳尖红得能滴血。
"转过去。"裹珍拿着软尺命令道。冯老三立刻转身,脊背绷得笔直。软尺环过他肩膀时,裹珍闻到他衣领间混合着板栗与山风的气息。冯老三的肩宽得出奇,量到腰围时却瘦得让人心惊——这身量根本撑不起寻常成衣。
"以、以前都买最大的..."冯老三结结巴巴地解释,"省、省布料..."
裹珍鼻子一酸。她突然想起王铁柱定制长衫时的挑剔模样,想起李老蔫那些永远合身的绸缎马褂。而眼前这个男人,连件合身的衣裳都是奢望。
"抬手。"她哑着嗓子说。软尺绕过冯老三的胸膛,那里的肌肉结实温热,心跳声透过布料传来,震得她指尖发麻。冯老三屏住呼吸,任由她摆布,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的手指,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夜深了。冯老三趴在炕桌上画纸样,炭条磨秃了三根。他画得极认真,眉头皱成个疙瘩,时不时用长满茧子的指腹抹平纸上的褶皱。裹珍端来洗脚水时,他慌得把纸样藏到身后,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给、给你个惊喜..."他支支吾吾地说,脚趾在温水里不安地蜷缩。裹珍蹲下身,握住他伤痕累累的脚掌。冯老三的脚踝肿得发亮,扭伤处泛着骇人的青紫。
"采、采板栗踩空了..."他试图缩回脚,却被裹珍牢牢按住。草药敷上去时,冯老三疼得直抽气,却还强撑着笑:"没、没事,过两天就好..."
裹珍瞪他一眼,手上力道却放轻了。冯老三的脚掌宽大粗糙,骨节分明,像是长年与山石较劲长成的模样。她忽然想起王铁柱那双凶狠的的拳头,想起李老蔫永远洗不干净的布鞋,而此刻掌心这双伤痕累累的脚,却让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隐隐作痛。
"睡吧。"裹珍吹灭了油灯。黑暗中,冯老三摸索着躺下,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山风拍打着窗纸,裹珍翻了个身,手臂搭上他腰间。冯老三浑身一僵,呼吸都乱了节奏。
"抱我。"裹珍说。
冯老三这才小心翼翼转过身,手臂虚虚环住她肩膀。他的怀抱温暖干燥,带着板栗的甜香,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裹珍把脸贴在他胸口,听着那有力的搏动,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裹珍..."冯老三突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我、我想..."
裹珍抬头看他。月光从窗缝漏进来,正好落在他脸上。那块胎记在银辉中变得很淡,几乎融进夜色里,只有眼睛亮得惊人。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积蓄了毕生的勇气。
"嗯?"裹珍凑近了些。
冯老三却突然怂了。他慌乱地别开脸,喉结急促滚动,最后只憋出一句:"布、布料够吗?"
裹珍笑了。她伸手抚上他的胎记,指尖沿着那些崎岖的纹路游走。冯老三在她掌心下战栗,像张拉满的弓,却始终不敢更进一步。他的克制比任何情话都动人,裹珍忽然想起王铁柱醉酒后的粗鲁,想起李老蔫敷衍的触碰,而此刻这个男人的犹豫与颤抖,却让她心头最坚硬的地方悄悄融化。
"傻子。"她轻声说,主动吻上那块胎记。冯老三倒吸一口气,手臂猛地收紧。他的吻落下来时带着水果糖的甜味,生涩却热烈,像山火般席卷了她的理智。裹珍在他生满老茧的掌心里沉浮,恍惚间听见布匹滑落的轻响,像山溪流过鹅卵石。
晨光染白窗纸时,裹珍在暖意中醒来。冯老三已经起了,正轻手轻脚地在灶屋忙活。她披衣下炕,看见那匹花布整齐地叠放在樟木箱上,最上面摆着一颗橘子糖——糖纸有些化了,显然被攥在手心里很久。
院里的枣树下,冯老三正在磨柴刀。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腿,胎记在朝阳下泛着柔和的淡褐色。听见脚步声,他抬头露出个灿烂的笑,虎牙上还沾着一点糖渍。
"早、早饭好了..."他搓着手站起来,裤脚滴滴答答往下淌水。裹珍突然伸手抹去他脸颊的炭灰,冯老三愣在原地,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灶上的粥锅咕嘟作响。冯老三掀开锅盖,小心撇去最上面的米油盛进裹珍碗里。他动作笨拙却认真,像是完成什么神圣仪式。裹珍捏起那颗化了的糖塞进他嘴里,冯老三被甜得眯起眼,嘴角蹭上她的指尖也不自知。
山雾渐渐散了。阳光穿过枣树枝丫,在花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裹珍摩挲着那些小黄花,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不会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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