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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务必用最好的药


萧暮渊不知何时已站在济世堂门口。

一身雨过天青的锦袍在药堂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光泽,墨狐裘领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如玉。

他深邃的目光先是落在苏渺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和她那惨不忍睹的左臂上。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

随即,那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冷冷地钉在僵住的时惊云身上。

“再碰她一下,”萧暮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威压。

“我就把你那些泡在药水里的‘宝贝标本’,全丢进护城河喂鱼。”

时惊云的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俊脸瞬间垮了下来,写满了委屈和不甘。

“三爷!你讲不讲道理!这是医学!是探索生命的奇迹!你看她这伤……”

“她的伤,陈老会治。”萧暮渊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你,要么去后院帮着捣药,要么现在就回回春堂,把你师父那本《金匮要略》抄十遍。”

他不再看时惊云,缓步走到苏渺面前。

目光落在她紧咬的唇和掐出血痕的右手上,温润的眼底深处,那份属于商人的审视似乎淡去了一丝。

“逞强。”他淡淡吐出两个字,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触手温润的紫檀木盒。

盒盖打开,里面是一层细腻的黑色绒布,托着一支造型极其简洁、通体暗金、只在簪头处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却光华内蕴的深紫色珍珠的簪子。

那珍珠光泽奇异,在昏暗的药堂里,竟隐隐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星尘般的柔光。

“紫蕴珠,南海深处的老蚌百年方得一粒,有凝神定痛、滋养筋脉的奇效。”

萧暮渊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却少了那份刻意的疏离。

他拿起簪子,并未直接递给苏渺,而是极其自然地抬手,将她因冷汗而黏在额角的几缕碎发轻轻拂开。

然后将那支暗金紫珠簪,稳稳地、簪在了她靛蓝色包头巾的边缘。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上位者的掌控,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笨拙的温和。

冰凉的簪体触碰到滚烫的额角皮肤,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气息瞬间渗入。

如同甘泉流经焦土,左臂那蚀骨的剧痛和脑中翻腾的眩晕感,竟真的被这股气息强行镇压下去不少!

那深紫色的微光映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更添了几分奇异的、病态的脆弱与坚韧交织的美感。

苏渺身体微微一僵,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警惕覆盖。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碰那支簪子。

“戴着。”萧暮渊收回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能让你少受点罪。算是……预付的‘工钱’。”

他目光转向终于清理完毕、开始上药的陈大夫,“陈老,务必用最好的药。她的胳膊,对我……很重要。”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陈大夫浑浊的老眼在萧暮渊、苏渺和那支价值连城的紫珠簪上扫过,默默点了点头,手下动作更加精细了几分。

时惊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在萧暮渊和苏渺之间来回骨碌碌转,嘴巴无声地张合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在萧暮渊一个冷淡的眼风扫过来时,悻悻然地闭上了嘴,一脸“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委屈表情。

——

金翎阁暗狱深处。

滴答……滴答……

水珠从冰冷的石顶滴落,砸在浑浊的血洼里,声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如同催命的鼓点。

林清源被重新拖回那间狭窄、散发着浓烈血腥和腐臭味的囚室。

像一滩彻底失去生机的烂泥,瘫倒在冰冷潮湿、布满污秽的稻草堆里。

铁手最后那几鞭,几乎抽断了他仅存的生机。

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深可见骨的鞭痕纵横交错,被盐水反复浇泼后,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和肿胀,边缘翻卷着,渗出混合着脓液的暗红血水。

脖颈那道致命的旧疤再次崩裂,暗红的血液混合着汗水、污垢,黏腻地糊满了枯槁的胸膛。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嗬嗬”的漏气声。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规……矩……”

枯槁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微不可闻的气流声,重复着那刻入骨髓的两个字。

浑浊的老眼半睁着,瞳孔涣散失焦,却固执地朝着囚室唯一能透进微弱光线的、高悬的窄小气窗方向。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口枯井。

看到了那个满身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的瘦小身影,决绝地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看到了那只俯冲的蜂鸟,撕裂了黎明前的灰暗……

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必须……把消息……传出去……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最后一点星火,在即将熄灭的灵魂深处顽强燃起。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将枯瘦如同鸡爪、指甲早已被拔掉、血肉模糊的右手,极其艰难地、颤抖地伸向自己破烂肮脏的裤腰内侧——那里,藏着一样东西。

一块……早已被污血和汗液浸透、硬邦邦、边缘粗糙的……黑面窝头碎块。

这是他昨日受刑后,那个送水的哑巴老狱卒,在递给他破碗时,极其隐蔽地塞进他手里的。

窝头早已冰冷发硬,混杂着牢饭的馊味和血腥气。

林清源的手指颤抖着,在那块冰冷的、坚硬的窝头碎块上,用指甲抠挖出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极其微小的凹陷处摸索着。

不是吃。

是……确认。

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凹凸感。

一个代表“水井”的简化图形。

一个代表“子时”的横线。

正是他用血在墙上反复划下的那个暗号!

也是苏渺在厨房留给他的生路!

那个哑巴老狱卒……他看到了!

他看懂了!

并且……冒着杀头的风险,将这个代表“收到”和“等待”的确认信息,藏在了这块救命的窝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怆和微弱希望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林清源濒临崩溃的意志!

浑浊的老泪,混合着血污,无声地滚落。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块冰冷的窝头碎块,死死攥在血肉模糊的掌心。

头,无力地垂落在冰冷腥臭的稻草上。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

嘴角,却凝固着一丝近乎解脱的、冰冷的弧度。

消息……传出去了。

枯井……子时……

他……可以……歇一歇了……

——

听雪小筑的临水平台上,寒风卷过薄冰覆盖的水面,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梅疏狂负手立于栏杆前,素青棉袍被风吹得紧贴身形,勾勒出清瘦却挺直的脊梁。

他并未看手中的书卷,清冷的目光投向山庄外灰蒙蒙的、暗流涌动的京城天际。

老门房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一张折叠整齐的桑皮纸。

纸上墨迹犹新,是济世堂陈老大夫的笔迹,详细记录了苏渺的伤势和处理情况,字里行间透着凝重。

梅疏狂展开,目光一行行扫过。

当看到“左手腕冻疮深及筋骨,复遭撕裂,筋腱受损严重,恐留残障”、“左臂刀伤深可见骨,染污秽之毒,险象环生”等字句时,他清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

视线最终落在最后一句:“伤者意志坚韧,非常人可比。诊金已付,留紫蕴珠簪一枚,嘱其固本培元。”

“紫蕴珠簪……”梅疏狂低声念出这四个字,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与更深沉的思虑。

萧暮渊……好大的手笔,也好快的手脚。

这枚簪子,是示好?

是掌控?

还是……对这“蜂鸟”潜力的押注?

他将桑皮纸递给老门房:“收好。”

“大人,”老门房声音平板,却带着洞悉世事的锐利,“那丫头……惹的是黑虎帮的追杀,背后怕是还连着永宁侯府那摊浑水。萧家三爷如此着紧……这‘蜂鸟速达’,恐已成众矢之的。”

梅疏狂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平台角落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上。

枯枝在寒风中颤抖,枝头却倔强地顶着几个米粒大小、深褐色的花苞。

“众矢之的……”他清越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静,“未必不是破局之刃。”

他指尖拂过冰冷的栏杆,“漕运积弊,如附骨之疽。官驿疲敝,胥吏盘剥,商旅困顿,民夫血泪……朝堂衮衮诸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却都在那‘规矩’二字织就的网中,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转向老门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这‘蜂鸟’,虽小,虽险,却敢以靛蓝为旗,以血肉开路,直刺那网罗的关节之处!她送来的,何止是药?”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是火种。是搅动这潭死水的……第一块石头。”

“大人的意思是……”老门房眼中精光一闪。

“落梅山庄库中,那批积压的、从南边运来的上等湖笔和徽墨,还有前日庄先生托付的那几卷要紧的孤本手稿,”梅疏狂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巳时三刻前,需送到城南‘澄怀书院’庄先生手中。书院规矩,非官驿信使,午时前不得入内递送。”

他取出一张素白笺纸,提笔蘸墨,清峻的字迹跃然纸上:

“烦请‘蜂鸟速达’,于明日巳时三刻前,将落梅山庄‘听雪’库中标记‘梅七’号箱笼,送至城南澄怀书院庄守拙先生处。酬金:纹银五两。落款:梅。”

他将笺纸递给老门房:“即刻送去回春堂。告诉萧三爷,这单生意,是我梅疏狂,送给那只‘蜂鸟’的……登云梯。”

——

回春堂密室,灯火通明,药气被一种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的气氛取代。

萧暮渊坐在紫檀木圈椅中,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圈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面前摊开的是那份来自落梅山庄的、写着“梅七”号箱笼和“澄怀书院”的笺纸。

温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跳跃的、属于掠食者的精光,暴露着他内心的汹涌波澜。

五两纹银!

巳时三刻!

澄怀书院!

梅疏狂!

好一个梅疏狂!

这哪里是送生意?

这是送战书!

送一个必须让“蜂鸟”在京城权贵眼皮底下、在谢珩和柳如眉爪牙环伺之中,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的生死状!

澄怀书院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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