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雪夜寻箱

核心小组会议散去后，夜已经深了。

知青点的大部分屋子都已熄灯，只有顾建业这间充当着“临时指挥部”的屋子还亮着微弱的油灯光。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就着昏暗的灯光，继续完善着施工图纸，推敲着每一个施工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李文秀早已累得在炕上睡熟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屋外，寒风卷着碎雪，呜呜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建业抬起头，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会是谁？他起身拉开门，一股寒风裹着雪沫子灌了进来，门口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正是沈若雪。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袄，头上依旧裹着头巾，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马灯，灯光下，她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

“沈若雪同志？这么晚了，有事吗？”顾建业有些惊讶。

“我……想去找找我说的那个箱子。”沈若雪开口道，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东西放在女知青点的柴房里，很久没动过了，我想趁现在……人少，方便一些。”

顾建业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知青点人多眼杂，她那个箱子里或许有什么不想让外人看到的东西，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取，确实更稳妥。

“一个人去？柴房黑灯瞎火的，不安全。”顾建业皱了皱眉，“我陪你一起去吧。”

沈若雪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但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和呼啸的风雪，她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谈不上麻烦，工具的事也是大家的事。”顾建业说着，便披上自己的破棉袄，提起一盏灯，和沈若雪一起走进了茫茫的雪夜。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雪已经停了，但寒风依旧刺骨。两盏灯的光亮在黑暗中轻轻晃动，勉强照亮了脚下一小片区域。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顾建业能闻到从沈若雪身上飘来的一股淡淡的、类似于书卷墨香和皂角混合的干净气息，这在普遍充斥着汗味和烟火味的知青点里，显得格外独特。

女知青点的柴房在院子的最角落，破败阴冷，堆满了各种杂物和潮湿的柴火。沈若雪熟练地拨开挡在门口的乱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潮湿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

“应该是在最里面。”沈若雪提着灯，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顾建业紧随其后，用自己的灯为她照亮前方的路。柴房里乱七八糟，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农具、破旧的家具和杂草，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沈若雪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下来，那里堆着几捆发霉的稻草。她放下灯，开始搬开那些稻草。

“我来吧。”顾建业看她一个女孩子搬这些又脏又重的东西，便上前一步，主动接过了活。他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些稻草清理干净，露出了底下静静躺着的一个半旧的、刷着绿色油漆的木箱。

箱子不算太大，但看起来很结实，上面还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

“就是这个了。”沈若雪轻声说道，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钥匙，打开了铜锁。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箱盖被缓缓打开。

顾建业好奇地将手中的灯凑了过去，想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宝贝”。

箱子里的东西，没有什么能够称的上是贵重物品，最上面是一层叠放整齐的衣物，虽然款式已经过时，但料子和做工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衣物下面，是几本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书籍，封面上是顾建业看不懂的外文。

在书籍的旁边，才是一些用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金属物件。

沈若雪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书和衣物挪到一旁，然后将那几个布包一一打开。

在昏黄的光线下，几件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工具显露出来。

一把小巧但异常锋利的手锯；一套不同型号做工精良的木工凿子；还有几把大小不一的螺丝刀、一把活动扳手，甚至还有一把小巧的手摇钻！

这些工具，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极好，几乎没有锈迹，显然是主人精心爱护之物。任何一件，放在现在的红旗沟，都堪称“神器”！

“这……这些……”连顾建业都看得有些眼热，这些工具的精良程度，远超他的想象，“这些都是你家里的？”

“嗯，”沈若雪轻声应道，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和伤感，“是我父亲以前……捣鼓东西用的。他喜欢做些木工活。”

顾建业心中了然。能让女儿带这样一套精良工具下乡的父亲，其身份和眼界绝非一般。这更印证了他对沈若雪家庭背景的猜测。

“有了这些，咱们的木工活效率能提高一大截！”顾建业由衷地说道，“特别是这手摇钻和这套凿子，做卯榫结构就方便多了！”

“能帮上忙就好。”沈若雪将工具重新用布包好，然后从箱子最底层，拿出了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盒子打开了。里面装的，竟然是一套小巧的、画工程图用的绘图工具！虽然很简单，只有几支不同硬度的铅笔、一把三角尺、一个圆规和一块橡皮，但在这个连纸都稀罕的年代，这无疑也是奢侈品。

“这个……或许你用得上。”沈若雪将那个装着绘图工具的盒子，递到了顾建业面前，“我看到你一直在用木炭画图，既不方便，也不精确。”

顾建业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沈若雪竟然细心地观察到了他画图的习惯，拿出了这样一套对现在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价值千金的工具！

有了这些，他的设计图纸可以画得更加精确、规范，对于指导施工、减少误差，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他看着沈若雪递过来的小盒子，又看了看她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真诚的大眼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波动。

这是一种被理解、被认可的感觉。

从重生以来，他一直是一个孤独的战士，用自己超越时代的知识在战斗。李文秀是忠实的追随者，王大力是敬畏的执行者，李顺才是信任的支持者，但他们都无法真正理解他脑海中那些复杂的建筑构想和设计理念。

而此刻，沈若雪递过来的这套简单的绘图工具，却像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孤独的门。她或许不懂建筑，但她懂他的“语言”，理解他工作的价值和需求。

这种精神层面的契合，远比任何物质上的帮助都来得更加珍贵。

“这……太贵重了。”顾建业的声音有些干涩。

“只是工具而已，放在我这里也是蒙尘。”沈若雪轻声说道，“在你手里，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就像粮仓，就像你正在规划的那些房子一样。”

她的话，让顾建业心中再次一震。他不再推辞，郑重地接过了那个小盒子。

“谢谢你，沈若雪同志。”他认真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说出“谢谢”这两个字时，带上了如此真切的情感。

“不客气，”沈若雪微微低下头，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轻声说，“互相帮助罢了。”

柴房里的气氛，因为这套绘图工具，变得有些不同寻常。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收拾好东西，顾建业主动将那个沉重的木箱扛在肩上。

“我来吧，太重了。”他说道。

沈若雪没有逞强，只是默默地提着两盏灯，跟在他身后。

回去的路上，乌云散去，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洒下清冷的辉光。雪地变得更加明亮。

“关于去县城的事，”快到知青点时，顾建业忽然开口，“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陪你一起去。”

沈若雪脚步一顿，抬起头看他。

“原因有三。”顾建业条理清晰地说道，“第一，你一个女同志去县城，路上不安全。第二，你说的那个农机修造厂，我或许能从专业的角度，跟他们谈谈如何利用一些废旧零件，或者帮他们解决一些技术小问题，来换取我们需要的工具，这样成功率更高。第三……”他顿了顿，看着沈若雪的眼睛，认真地说，“……就当是，还你这套绘图工具的人情。”

他的理由充分而正当，既考虑了她的安全，又展现了自己的价值，最后一句话更是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个人情感，让人难以拒绝。

沈若雪看着他坦诚的目光，心中有一丝悸动。她本能地想拒绝，不愿与人有过多牵扯。但顾建业的提议，却又让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甚至……内心深处，并不排斥。

她沉默了良久，久到顾建业以为她会拒绝。

“……好。”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轻轻的字。

顾建业笑了，这一夜，他不仅收获了急需的工具和意外的“神兵利器”，更重要的是，他与这位清冷孤傲的女知青之间，逐渐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暗影里，一双充满了嫉妒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一同走进知青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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