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窝在这里当包工头，还是扬名立万
就在红旗沟的建设事业和技术夜校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一份由省建设厅和省团委联合下发的文件，送到了平安县，并最终辗转到了红旗沟大队部。
文件内容，是一则关于举办“全省首届青年建筑设计方案竞赛”的通知。
竞赛的主题，是“面向未来——新时代社会主义新农村住宅设计”。
旨在鼓励全省的青年建筑人才，解放思想，大胆创新，为即将到来的大规模新农村建设，提供一批优秀的、可供推广的标准化住宅设计方案。
通知要求，全省各大设计院、建筑公司、相关院校的青年技术人员和学生，都可以个人或团队的名义参赛。最终的获奖方案，不仅有丰厚的物质奖励和荣誉证书，其设计，更有可能被省里采纳，作为未来几年新农村建设的官方推广图纸之一！
这个消息，让在省城的建筑设计圈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一举成名的机会！
省第一设计院的“少壮派”领军人物，留苏归来的高材生——林博文，立刻就着手准备参赛，志在必得。
省建筑工程公司的总工程师之子，刚刚从名牌大学建筑系毕业、被誉为“天才设计师”的——李志凡，也摩拳擦掌，宣称要用最前卫的设计理念，颠覆人们对农村住宅的认知。
还有各大院校里那些心高气傲的青年教师和学生们，也都跃跃欲试，将这次竞赛视为证明自己才华、超越前辈的最佳舞台。
无数的青年才俊，都将目光聚焦在了这场即将到来的、龙争虎斗的竞赛之上！
……
而这份在省城掀起巨大波澜的文件，在送达红旗沟时，却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李顺才和村干部们不识字，只知道是省里来的文件，便交给了周灵。
周灵看完后，第一时间就拿着文件，找到了正在工地上指导预制楼板吊装的顾建业。
“看看这个。”周灵将文件递给他，那双乌黑的眼里，闪烁着一丝异样的光彩，“省里举办的设计竞赛，主题正好是新农村住宅。这……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舞台啊！”
她看着顾建业，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她太想看到，这个在小山村里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男人，如果站到全省的高度，与那些真正的科班精英同台竞技，是不是也能够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然而，顾建业只是接过文件，平静地扫了一眼，然后便将其放到了一边，继续指挥着工人进行吊装作业，仿佛那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普通文件。
“喂！”周灵有些不满地跺了跺脚，“你这是什么反应？这可是全省性质的竞赛！顾建业，你这么厉害，窝在这里当个小包工头？不去参加这个比赛扬名立万？而且你获奖了，你的设计就能在全省推广！到时候，你就是名副其实的‘新农村住宅设计第一人’！”
顾建业擦了擦手上的灰，回头看着她，语气平淡地反问：“然后呢？”
“然后？”周灵被他问得一愣。
“扬名立万，然后呢？当上‘第一人’，然后呢？”顾建业继续问道，“是能让红旗沟的社员们多打一斤粮食，还是能让我们的水电站早一天发电？”
周灵哑口无言。
“名声，荣誉，这些都是虚的。”顾建业的目光，扫过眼前热火朝天的工地，扫过那些虽然衣衫褴褛、但脸上却洋溢着希望笑容的社员们，声音变得深沉，“我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改变。是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变得富饶；是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过上温饱、安稳、有尊严的生活。这比任何竞赛的奖杯，都更有意义。”
他的话，让周灵的心，受到了巨大的触动。
她一直以为，顾建业这样才华横溢、深不可测的人，内心一定隐藏着巨大的野心和抱负。可她没想到，他的格局，竟然如此的朴实？
“可是……”周灵依旧有些不甘心，“这是一个向所有人证明你能力的机会！也能让红旗沟的模式，得到更高层面的认可和支持啊！”
“证明？我们的房子，就立在这里。我们的工程队，就在县城里创造着奇迹。这些，就是最好的证明，不需要任何竞赛来背书。”顾建业摇了摇头，“至于更高层面的认可？周老寄回去的那份报告，比任何获奖证书都更有分量。”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而且，这种官方举办的竞赛，看似公平，其背后涉及到的方方面面，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我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
他前世参加过太多类似的设计竞标，深知其中的门道。方案的好坏固然重要，但人脉、背景、甚至评委的个人喜好，往往在最后时刻，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他不想，也不屑于，去玩这种游戏。
看到顾建业如此坚决，周灵虽然觉得无比惋惜，但也无法再反驳。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的是，他们不想惹麻烦，麻烦却主动找上了门。
几天后，平安县主管建设的领导，亲自带着几个人，来到了红旗沟。
同行的，还有县建筑公司的经理，以及……一个穿着笔挺、神情倨傲的年轻人。
“顾主任，给你介绍一下，”县领导热情地说道，“这位，是省第一设计院的明星设计师，林博文同志的亲弟弟，林博武同志！他这次来，是专门为了考察咱们平安县的新农村建设情况，为他哥哥参加全省的设计竞赛，收集第一手资料的！”
顾建业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名叫林博武的年轻人身上。
他一眼就看出，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鄙夷，以及对自己这个“乡下土专家”的轻蔑和审视。
“久闻顾主任大名，”林博武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我哥哥林博文，对您在红旗沟搞的这些‘本土化’尝试，很感兴趣。他认为，农村建设，还是需要更科学、更系统的规划，而不是靠一些小工匠的奇思淫技。”
他话里话外，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将顾建业的成果，贬低为“小工匠的奇思淫技”。
顾建业没有与他握手，只是淡淡地说道：“欢迎参观，但不欢迎指手画脚。”
林博武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在接下来的“考察”中，林博武更是处处挑刺，对红旗沟的设计和施工，提出了各种“专业”的质疑。
“你们这个墙体配比，有经过严格的实验室数据支撑吗？可靠性有多高？”
“这个屋顶桁架的结构，虽然看似省料，但节点的处理方式太过简陋，抗剪切能力和抗风荷载，都达不到省级标准吧？”
“还有这个地暖，排烟口的朝向和高度，完全不符合规范，存在安全隐患！”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引经据典，搬出各种“省级标准”、“规范”，试图用他那套学院派的理论，来否定顾建业的实践成果。
李师傅和张师傅等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虽然觉得这小子是在胡说八道，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顾建业始终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做任何辩解。
直到林博武将所有的“问题”都罗列完毕，得意洋洋地看着顾建业，等着他出丑时。
顾建业才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反驳任何一个技术细节，只是平静地问了三个问题：
“第一，你说的省级标准，是基于全砖混结构还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制定的？用这个标准，来衡量我们这种改良土坯房，你觉得，科学吗？”
“第二，你计算的抗风荷载，是按照平原地区的风力模型来算的，还是考虑了我们红旗沟这种山谷地形的特殊风场效应？你的数据，有经过实地勘测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按照你的‘标准’和‘规范’，建一栋同样面积的房子，成本需要多少？工期需要多久？我们红旗沟的社员们，住不住得起？等不等得到？”
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致命！
直接从理论基础、实践依据和核心本质上，将林博武那套华而不实的“学院派理论”，驳斥得体无完肤！
林博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张口结舌，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乡下知青提出的问题，每一个，都切中要害，甚至……已经触及到了他知识体系的盲区！特别是那个“山谷风场效应”，他更是闻所未闻！
“建筑设计，不是在图纸上玩弄概念的游戏。”顾建业看着他，“它的根，必须深深地扎在脚下这片土地里。脱离了实际，脱离了成本，脱离了为之服务的人，再华丽的设计，都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这个呆若木鸡的“专家”，转身继续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中。
林博武站在原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狠狠地抽了无数个耳光！
他带着满腔的优越感而来，本想对这个“乡下土包子”进行一次降维打击，却没想到，反被对方用更深刻、更本质的“道”，打得溃不成军！
巨大的羞辱和不甘，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顾建业……”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眼中充满了怨毒，“你给我等着！我哥哥，一定会在竞赛上，把你这些所谓的‘实践’，驳得一文不值！我们会让所有人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建筑设计！”
他带着满腔的恨意，狼狈地离开了红旗沟。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次失败的“考察”，反而激起了顾建业心中一丝被遗忘的……好胜心。
“看来，有些人，不把他们按在地上，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狠狠地摩擦一遍，他们是永远不会懂得什么叫谦卑的。”
当天晚上，顾建业破天荒地，没有去夜校讲课。
他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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