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棋逢对手
在全场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顾建业平静地走上了那个他本已无缘的舞台。他没有带任何模型，也没有带任何图纸，只是那么空着手，从容地走到了舞台中央。
宋思明早已被工作人员礼貌地“请”到了一旁，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个取而代之的身影，只觉得自己的胜利，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顾建业同学，”史密斯教授的眼神，充满了学者间的欣赏与期待，“舞台是你的了。”
顾建业点了点头，他没有去看台下那些复杂的目光，而是将视线，投向了MIT代表团的席位。
“在回答教授先生的问题之前，我也想先了解一下，贵方的团队中，是否有人，对‘乡土建筑’，或者说，对那些根植于传统、服务于普罗大众的‘非精英’建筑，有过深入的研究？”
他的问题，看似谦逊，实则暗藏机锋。他要先确认，对方的阵营里，有没有真正能听懂他“语言”的人。
史密斯教授笑了，他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学生队伍的末尾，用英语说道：“埃里克，我想，这个问题，由你来回答，最合适不过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一直坐在角落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年轻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亚裔面孔的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看起来更像一个不修边幅的程序员，而非顶尖建筑学院的博士生。
他站起身，先是礼貌地向顾建业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才拿起话筒，用一口字正腔圆、甚至带着几分京腔的普通话，开口说道：
“顾建业同学，你好。我叫李文昊，英文名叫埃里克·李。我的博士研究方向，正是‘全球化背景下的乡土建筑现代化演变’。在来中国之前，我刚刚完成了对墨西哥、印度以及非洲部分地区传统村落的田野调查。”
顾建业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这番自我介绍，如同一把尖刀扎进了在顾建业的心中！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名叫“李文昊”的青年，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棋逢对手的、强烈的兴奋感和……危机感！
乡土建筑现代化演变！全球视野下的田野调查！
这个李文昊，不仅仅是懂他的“语言”，他所站立的高度，他所拥有的资源和视野，甚至……比现在的自己，还要更高，更广！
他不是林博文那种空有理论的花架子，更不是宋思明那种玩弄权术的政客。他是一个真正的、与自己在同一个“赛道”上，甚至可能跑得更远的……同行者！
“很好。”顾建业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战意，“那么，李文昊同学，我想请问，在你看来，乡土建筑现代化的核心，究竟是什么？”
他直接，抛出了一个最本质、也最宏大的问题。
李文昊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双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认为，”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核心不在于‘现代化’，而在于‘演变’。它不是用现代的技术和材料，去简单地覆盖、替代传统。而是在尊重地域文脉、尊重使用者生活方式的前提下，用现代的科学方法，去‘激活’传统中那些最优秀的基因，让它能够自我生长、自我更新，从而适应新的时代。”
“比如，”他举例道，“我在非洲的一个部落里发现，他们用一种特殊的红土混合牛粪来建造房屋，这种材料的隔热性能极佳。我的工作，不是去教他们使用水泥和砖块，而是通过分析这种红土的化学成分，帮他们改良配比，提高其强度和防水性，并设计出更合理的、利用自然通风的结构。技术，在这里，不是主角，而是‘助产士’。”
他的这番论述，与顾建业在红旗沟的实践理念，几乎……不谋而合！
甚至，因为他拥有更广阔的国际视野和更先进的实验条件，他在某些方面的思考，比顾建业还要更深一层！
台下，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但陈望道和史密斯这两位顶级大师的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
这已经不是竞赛，这是两位顶尖设计师，在进行一场关于建筑本质的……华山论剑！
“说得好。”顾建业由衷地赞叹道，“那么，回到我最初的问题。面对京城这样一座历史悠久、文脉深厚的城市，你的‘助产士’理论，又该如何应用？如何来平衡‘发展’与‘保护’这对永恒的矛盾？”
这个问题，直接将论题，从遥远的非洲拉回到了眼前，拉回到了这场交流赛的核心——京城。
李文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然后，他走上了舞台，从助手那里，拿过几张他早已准备好的、但之前并未展示的图纸。
“这，是我为这次交流赛准备的另一个，备用方案。”
他将图纸展开。
那不是摩天大楼，也不是什么未来城市。
那是一片……京城最普通的、由大杂院构成的……旧城街区改造图！
“我的观点是，京城的未来，不在于向天空索取更多的高度，而在于……向地下，向我们脚下这片被遗忘的空间，去寻找新的可能。”
他指着图纸，开始阐述他那个同样石破天惊的构想：
“我提议，保留所有现存的胡同肌理和院落格局。我们不拆一座房子，不改变一条街道的走向。”
“我们做的，是‘向下掘进’！”
“我们将对现有的院落，进行系统性的、立体化的改造。通过引入现代的地下空间开发技术，为每一个大杂院，向下拓展出一到两层的、拥有良好采光和通风的‘地下庭院’！将厨房、卫生间、储藏室这些辅助功能空间全部移入地下，从而将地上的空间，彻底解放出来，还给居住者，还给阳光和绿树！”
“同时，我们将在整个旧城区的地下，构建一个全新的、高效的现代化市政管网系统，包括交通、水电、排污、物流……将所有现代城市的功能，都隐藏在地下，让地上的老城，恢复它应有的宁静和诗意！”
“未来的京城，将是一座‘双层城市’！地上的，是历史，是文化，是属于京城人独有的生活记忆。地下的，则是科技，是效率，是支撑这座古老城市不断焕发生机的……强大心脏！”
这个“双层城市”的构想，如同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所有人面前展开！
其想象力之宏大，其技术之复杂，其人文关怀之深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震撼！
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这，才是真正配得上“京城”这座伟大城市的……未来！
史密斯教授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地鼓掌，陈望道教授也看得热泪盈眶！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京城老城重获新生的那一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站在舞台上，侃侃而谈的李文昊身上。他，才是这场交流赛真正的……王者！
而顾建业，在听完李文昊的阐述后，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这个方案，无论是在立意、格局，还是在技术的前瞻性上，都……近乎完美。
甚至，比他自己腹中那些尚未成形的构想，还要更完整，更具震撼力。
输了吗？
在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天才般的构想面前，自己，还能拿出什么来与之抗衡？
全场的目光，都转向了顾建业。
所有人都想看看，面对这样一个几乎无法被超越的对手，这位刚刚还光芒万丈的“红旗沟奇迹”的创造者，又将如何应对？
是会心悦诚服地认输？还是会……创造出另一个，更大的奇迹？
顾建业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那个同样在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惺惺相惜和挑战意味的李文昊。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沮丧。
反而，露出了一抹……更加炽热的、充满了战意的笑容！
“李文昊同学，你的方案，非常精彩，精彩到……让我都忍不住想为你鼓掌。”
“但是，”他顿了顿，声音，却变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的沉稳，也更加的……锋利！
“你设计的，依旧是一个完美的……‘乌托邦’。”
“而我，将要给出的，是一个虽然不完美，但明天，就可以开始动工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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