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血泥求生》
羯兵的铁靴踏过尸堆的声响,像重锤敲在韩成功的天灵盖上。他屏住呼吸,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血泥里,鼻腔里灌满了腥甜与腐臭混合的气味,胃里翻江倒海,却死死咬住牙关不敢作声。
方才那羯兵被射杀后,又有三个同伙循着动静搜过来。王二带着李三、赵五钻进了断墙后,临走前用两具尸体挡住了他的身形。韩成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撞着胸腔,左臂的伤口被尸体压着,疼得他指尖发麻,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刚才那箭哪来的?”一个羯兵粗声问,靴底碾过碎骨发出“咯吱”声。
“管他娘的,找到活的剐了就行!”另一个声音接道,带着戏谑的笑,“石将军说了,多抓个汉人,晚上就多碗肉汤。”
韩成功的后颈瞬间起了层冷汗。他想起老刘那本《晋史通俗演义》里的字句,那些被称为“双脚羊”的汉人,在羯兵眼里真的只是食物。他的手指攥进泥里,指甲缝里塞满了血污和碎草,现代社会里“人权”“文明”的词汇,在这片土地上碎得像脚下的骨头渣。
“这有个穿校尉甲的!”
一声惊呼让韩成功的心脏骤停。他感觉有人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将他的脸从尸堆里拽了出来。冰冷的雨水混着血水流进眼睛,他眯着眼,看见三个羯兵正盯着自己,其中一个瘦高个手里把玩着短刀,刀尖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还有气儿!”瘦高个笑了,露出两排稀疏的黄牙,“这甲胄看着不错,扒下来能换两坛酒。”
另一个矮胖羯兵抬脚就要踹过来,韩成功却在这时猛地呛咳起来,嘴里涌出的血沫溅了对方一脸。他故意瞪大了眼睛,瞳孔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像是回光返照的垂死之人。
这是他开网约车时见过的碰瓷把戏,没想到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晦气!”矮胖羯兵抹了把脸,嫌恶地踢了踢他的腿,“都这样了还留着占地方,砍了算了。”
瘦高个却按住了他的刀:“别费劲,等会儿一把火烧了省事。先把甲胄扒了,将军要验首级,少个校尉的脑袋也无妨。”
韩成功感觉冰冷的手在解他的铠甲系带,粗麻布被撕开的声音刺得他耳膜疼。肩胛骨的伤口被扯动,剧痛让他几乎晕厥,但他死死盯着天空,任由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沉浮。他看见羯兵将扒下来的铠甲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又去搜他腰间的环首刀。
“这刀倒是锋利。”瘦高个掂量着刀身,随手别在自己腰间,“走了,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活的。”
三个羯兵骂骂咧咧地走远了,铁靴声渐渐消失在雨幕里。韩成功躺在尸堆里,浑身的肌肉还在因为紧绷而颤抖。他不敢立刻动弹,直到确认周围再无动静,才缓缓侧过身,蜷缩成一团。
雨还在下,不大,却像冰针似的扎在脸上。他转头看向刚才羯兵离开的方向,隐约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微弱得像只快死的猫。那哭声持续了没几声,就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接着是羯兵的哄笑。
韩成功猛地坐起身,不顾伤口的剧痛,踉跄着朝声音来源走去。他躲在一截断墙后,看见两个羯兵正围着一辆被掀翻的牛车,车旁躺着个胸口插着箭的妇人,早已没了气息。一个高个羯兵手里提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还在蹬腿哭,另一个矮个羯兵正狞笑着举起枪尖。
“别……”韩成功下意识地想喊,却死死捂住了嘴。他只有一个人,赤手空拳,冲出去只是多一具尸体,连那婴儿都救不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枪尖刺进襁褓,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高个羯兵把襁褓挑在枪尖上,像举着个玩具似的,和同伴大笑着走远了。那抹刺目的红,在灰蒙蒙的雨幕里,比任何血色都更让他窒息。
韩成功靠着断墙滑坐在地,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他捂住嘴,却还是忍不住干呕起来。吐出来的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他想起女儿晓雅,想起她光着脚跑过来时,马尾辫上沾着的蝴蝶结;想起她生病时哭唧唧地要抱抱,小手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放。
如果这里是他的城市,如果那是晓雅……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来。疼痛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这里不是现代,没有警察,没有法律,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想要保护谁,就得比豺狼更狠。
“韩校尉?”
王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试探。韩成功回过头,看见王二、李三和赵五正猫着腰走过来,手里还拖着两个幸存的伤兵。王二看见他,松了口气:“您没事就好,刚才可吓死俺们了。”
“那边……”韩成功指着羯兵离开的方向,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有百姓……”
“校尉,咱管不了了。”王二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羯兵太多,咱们这点人,露头就是死。”他指了指拖着的伤兵,“这俩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还有口气,得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韩成功沉默了。他知道王二说的是实话,可那婴儿的哭声像根针,扎在他心上拔不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看向那两个伤兵:“伤得重吗?”
“一个断了腿,一个肚子挨了一刀。”李三低声道,“都在流血。”
韩成功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不远处一座半塌的粮囤上。粮囤是用夯土筑成的,顶部塌了一半,露出里面残留的谷壳,侧面有个仅容一人钻进的破洞。
“去那边。”他指了指粮囤,“先躲起来,处理伤口。”
王二等人立刻拖着伤兵往粮囤挪动。韩成功殿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捡起地上一根还算结实的断矛握在手里。粮囤里弥漫着霉味和谷壳的气息,黑暗中能听见伤兵压抑的**。
“找点干草铺着。”韩成功低声吩咐,自己则摸索着走到洞口,用几块破布遮住,只留一道缝隙观察外面。
李三划着火石,点燃了一小捆干燥的谷草,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韩成功借着光检查伤兵的伤口,断腿的士兵裤腿已经被血浸透,骨头茬刺破皮肤露在外面,看得人头皮发麻;另一个腹部受伤的士兵脸色惨白,呼吸微弱,伤口还在渗血。
“没药……”王二蹲在一旁,声音带着绝望,“连干净的布都不多了。”
韩成功的目光落在谷草堆上,忽然想起自己开网约车时,后备箱常备的急救包里,有处理外伤的土办法——压迫止血,清理伤口,防止感染。他转向王二:“有烈酒吗?或者火折子?”
“烈酒没了,火折子还有两个。”王二连忙掏出火折子递过来。
“找块最干净的布,撕成条。”韩成功接过火折子,又对李三说,“去外面弄点雨水,越多越好,要干净的。”
李三应声钻了出去。韩成功点燃火折子,凑近断腿士兵的伤口,仔细查看有没有异物。火光烤得他脸发烫,他却丝毫不敢分心,用手指轻轻拨开周围的碎布和泥块:“忍着点。”
士兵咬着牙点点头,额头上全是冷汗。韩成功让王二按住他的肩膀,自己则用火折子燎过布条,然后紧紧缠在伤口上方的大腿处:“勒紧点,能止血。”
接着他处理腹部的伤口。伤口很深,必须清理干净。李三端着半陶瓮雨水回来,韩成功接过陶瓮,先喝了两口润喉,然后将布条浸在水里,拧干后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校尉,这水……”王二欲言又止,他知道生水会“招病”。
“不洗干净,死得更快。”韩成功头也不抬地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想起现代医院里的清创流程,虽然没有消毒水,但反复冲洗总比让污泥留在伤口里强。
士兵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韩成功处理完伤口,用烤过的布条紧紧按住,再用绳子缠好固定。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胳膊流进袖管,把谷草染成了暗红色。
“校尉,您也处理下吧。”赵五看着他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担忧。
韩成功摆摆手,目光转向洞口的缝隙。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传来羯兵收营的号角声,呜呜咽咽的,像鬼哭。他知道,羯兵很快就要撤了,他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片死亡之地。
“王二,”他低声道,“你知道现在是几月吗?咱们在哪?”
王二愣了一下,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按日子算,该是永和五年七月了。这里……应该是洛阳城外的邙山,咱们护着百姓突围,就在这被石擒虎的人截住了。”
永和五年,349年。杀胡令颁布后的第五年,冉闵战死,冉魏覆灭。
韩成功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晋史通俗演义》里的地图,邙山在洛阳城北,是通往河北的要道。石擒虎……这个名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上,那个将婴儿挑在枪尖的羯兵,就是他的部下。
“石擒虎的大营在哪?”他问。
“不清楚。”王二摇摇头,“只听说他带了五千羯兵,四处搜捕逃亡的汉人。”
韩成功睁开眼,火光映在他眼底,跳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他看向王二,又看向李三和赵五,最后落在两个伤兵身上。他们的脸上满是恐惧和疲惫,却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挺直了腰板。
“天亮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我们往西走,去找其他幸存者。”
“往西?”王二愣住了,“西边是羯赵的地盘,更危险。”
“越危险的地方,越有可能找到漏网的百姓。”韩成功的目光落在洞口的缝隙上,那里能看见一小片被雨水洗过的天空,“石擒虎以为我们会往南逃东晋,咱们偏往西,出其不意。”
这是他开网约车时总结的经验——堵车的时候,绕点远路反而更快。
王二还是有些犹豫,但看着韩成功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听校尉的。”
韩成功松了口气,靠在夯土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闪现着那些画面——被挑在枪尖的婴儿,死在牛车旁的妇人,还有女儿晓雅的笑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但他清楚地知道,从自己在这片血泥里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再只是那个为房贷发愁的网约车司机,他是韩成功,是冉魏的典军校尉,是此刻这些残兵唯一的指望。
外面的号角声又响了一次,比刚才更近了些。韩成功握紧了手里的断矛,矛杆粗糙的触感让他感到踏实。他知道,明天天亮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残酷的考验。
但他不会再像刚才那样,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血泥里能开出花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总得有人试着埋下种子。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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