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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残兵低语》


后半夜的风带着些凉意,卷着谷草碎屑从粮囤破洞钻进来,打在韩成功脸上。他靠在夯土墙上没合眼,手里攥着那根断矛,矛尖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冷光。洞外的羯兵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零星的喝骂和醉醺醺的歌声飘过来,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校尉,您眯会儿吧,俺替您盯着。”王二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他脸上的皱纹里还嵌着泥污,右眼上方有块青紫的瘀伤,是白天被羯兵的刀柄砸的。

韩成功摇摇头,火光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睡不着,听听动静。”他侧耳细听,羯兵的歌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马蹄声,从远及近,又渐渐远去。这是巡营的骑兵,看路线是绕着这片战场外围打转,防备漏网的汉人逃兵。

粮囤里的空气又闷又潮,混合着血腥味和霉味。那个腹部受伤的士兵已经没了声息,李三刚才探了探他的鼻息,默默往他身上盖了些谷草。另一个断腿的士兵靠在草堆上,脸色依旧惨白,但呼吸平稳了些,只是时不时发出压抑的痛哼。

“他叫啥?”韩成功忽然问。

王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您说柱子啊?原是洛阳城外的农户,去年冉陛下征兵,他瞒着婆娘偷跑来的。”说到“冉陛下”三个字,王二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韩成功的心沉了沉。冉闵,那个颁布杀胡令的猛人,那个在记忆碎片里被称为“陛下”的男人,已经成了“殉国”的符号。他想起《晋史通俗演义》里对冉闵的描写,说他“骁勇绝伦,每战必身先士卒”,可再勇猛的人,也架不住四面楚歌。

“冉陛下……是怎么死的?”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像是在问一件寻常事。

王二的肩膀垮了下去,声音带着哭腔:“城破那天,陛下带着亲兵冲阵,杀了三十多个羯兵,最后被石季龙的孙子石鉴一箭射穿了心口……”他抹了把脸,指缝里渗出的血混着泪水往下淌,“羯兵把陛下的首级割下来,挂在洛阳城门上,挂了三天三夜……”

粮囤里一片死寂,只有外面的风声和柱子压抑的痛哼。李三和赵五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他们跟着韩成功从军,本是想跟着冉闵打出个太平盛世,可转眼间,陛下死了,主力没了,连家乡都成了不敢回望的焦土。

韩成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断矛的木柄,掌心的茧子蹭过粗糙的木纹。他想起自己书架上那本《两晋演义》,书里说冉闵死后,“中原大乱,胡骑纵横,汉人死者十之七八”。那时他只当是冰冷的文字,可此刻听着王二的哭诉,那些文字突然活了过来,变成了洛阳城头的首级,变成了尸堆里的婴儿,变成了眼前这些残兵绝望的脸。

“杀胡令……”他低声呢喃,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舌尖发麻。

“校尉还记得杀胡令?”王二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五年前陛下颁布杀胡令,咱汉人终于敢拿起刀了!那时候多痛快,羯兵见了咱就跑,洛阳城外的胡尸堆得像小山!”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可现在……现在陛下没了,杀胡令成了催命符,羯兵见了汉人就屠,连吃奶的娃都不放过……”

亢奋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绝望。王二瘫坐在谷草上,喃喃自语:“咱是不是也活不成了?俺婆娘还在老家等着俺呢……”

李三突然哭出声:“俺想俺娘……”

赵五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抖得厉害。柱子也醒了,靠着墙沉默地流泪,断腿处的血把草染得发黑。粮囤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着这群在乱世里挣扎的汉人,像风中残烛。

韩成功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疼。他想起自己小区门口的夜市,老刘的旧书摊,老周媳妇递过来的那碗热汤——那些平淡琐碎的日子,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珍贵。而这些人,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和家人活下去,却成了奢望。

“谁说活不成了?”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让哭泣的人都停了下来。韩成功站起身,谷草在他脚下簌簌作响,他走到粮囤中央,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夯土墙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冉陛下不在了,杀胡令还在。”他看着众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令不在纸上,在咱手里的刀上,在咱心里的气上。”

王二愣愣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校尉。原身韩成功勇猛是勇猛,却不爱说这些,打了胜仗就喝酒,打了败仗就骂人,哪有这般沉静的底气?

“羯兵是人,不是狼,他们也会疼,也会死。”韩成功捡起地上一根谷草,在手里慢慢折断,“他们有五千人,咱现在只有五个,是难。可难就不活了?难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屠咱汉人?”

他想起自己开网约车时,遇到过暴雨天立交桥下积水,所有车都堵着,只有他试着从辅道绕了远路,最后是最先到家的。乱世求生,和堵车绕路,道理或许相通——别盯着眼前的死路,得找活路。

“天亮后往西走,”他蹲下身,用断矛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地图,“邙山西边有片密林,羯兵的骑兵进不去。咱先躲进林子,找水找吃的,再探探风声,看看有没有其他漏网的弟兄和百姓。”

他指着地上的“林”字:“到了林子,咱就有活路。柱子的腿得找草药治,李三年轻,眼神好,负责放哨,赵五力气大,跟着俺探路,王二哥你经验多,管着粮草。”

他把任务一一分下去,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就像以前在司机群里安排帮老周跑车的班次,谁早班谁晚班,谁跑机场谁跑市区,条理分明,让人心里踏实。

王二看着地上的“地图”,又看看韩成功,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些神采:“校尉说得是……活着,得活着……”

李三和赵五也停止了哭泣,攥紧了手里的断刀和木棍。柱子靠在墙上,低声道:“俺……俺还能拉弓。”

韩成功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现在最缺的不是粮食和药品,是活下去的信念。只要这口气不散,就有希望。

外面传来鸡叫声,嘶哑的,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天快亮了。

羯兵的营地开始有了动静,马蹄声、吆喝声、金属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听起来像是在拔营。韩成功走到洞口,撩开破布一角往外看,天边泛起鱼肚白,雨已经停了,露出灰蒙蒙的天。远处的羯兵正在收拾帐篷,一些士兵牵着马往西边走,扬起的尘土在晨光里看得格外清楚。

“他们撤了!”他低声道,“往西边去了,可能是去搜其他地方。”

王二凑过来一看,脸上露出喜色:“真是天助咱!”

“别大意。”韩成功按住他的肩膀,“肯定有留守的斥候,咱得悄悄走。”

他让众人把谷草堆里的干燥谷壳收集起来,装在破布包里:“带着,能顶饿。”又找到几块相对平整的石板,递给柱子:“垫在腿下,能省点力气。”

一切准备就绪,韩成功先钻出粮囤,趴在地上观察了片刻,确认周围没有羯兵斥候,才回头招手。王二和赵五扶着柱子,李三背着仅有的半袋粗粮,依次钻了出来。

晨露打湿了地面,踩上去软软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尸臭味,比夜里更甚。他们尽量沿着尸堆和断墙的阴影走,脚步放得极轻,像一群受惊的兔子。

韩成功走在最前面,手里的断矛握得紧紧的。他的左臂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但他不敢放慢速度。晨光里的战场比夜里更狰狞,断肢、内脏、凝固的血泥……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有几次李三忍不住要吐,都被王二死死捂住了嘴。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死亡之地,钻进了西边的密林。树林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暂时冲淡了血腥味。韩成功示意众人停下休息,自己则爬上一棵大树,向四周眺望。

远处的羯兵营地已经只剩几个孤零零的帐篷,大部分人确实撤走了。往南能看见洛阳城的轮廓,城墙在晨光里像一条灰色的巨蟒,城头隐约有旗帜飘动,看颜色是羯赵的黑旗。往西是连绵的山峦,林深草密,确实是藏身的好地方。

“安全了。”他从树上跳下来,对众人说。

王二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李三和赵五扶着柱子靠在树上,柱子的脸色好了些,低声道:“多谢校尉……”

韩成功摆摆手,走到一棵树下坐下,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脸上暖洋洋的。他感觉意识有些恍惚,现代的记忆和古代的现实又开始交织——他仿佛看见自己开着网约车在早高峰的车流里穿梭,又仿佛看见密林外的尸堆;听见女儿喊“爸爸”,又听见王二说“汉人死者十之七八”。

但这次,他没有感到割裂的痛苦,反而有种奇异的融合。无论是哪个世界,活下去,护着自己人,都是最实在的道理。

“校尉,”王二凑过来,递给他一块干硬的窝头,“垫垫肚子吧,接下来的路还长。”

韩成功接过窝头,咬了一口,粗糙的麦粒剌得嗓子疼。他看着手里的窝头,又看了看密林深处,忽然想起老刘那本《晋史通俗演义》的最后几页被老鼠啃了,没看到结局。

或许,这结局,得由自己来写。

他站起身,拍了拍王二的肩膀:“走,找水去。活人不能渴死在林子里。”

王二点点头,扶着柱子站起来。李三和赵五也握紧了手里的武器,跟着韩成功往密林深处走去。阳光穿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路的碎金。

密林外,是羯兵肆虐的地狱;密林内,五个残兵的脚印,正向着未知的前路延伸。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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