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溃兵之逃》
血腥味混着汗臭在夯土墙根弥漫,韩成功靠在望楼的木柱上,花如月正用骨针给他挑右臂里的碎木屑。昨夜被石擒虎的重锤震得发麻的胳膊,此刻稍一动弹就钻心地疼,伤口周围的皮肉肿得像发面馒头。
“忍着点。”花如月的声音很轻,骨针却稳得像秤星,“这木屑不挑出来,过几天就该化脓了。”她的袖口沾着草药汁,泛出深绿的渍痕,是刚才给赵大柱处理箭伤时蹭的——那乡勇为了拽住坠云梯的羯兵,被流箭穿了肩胛。
韩成功咬着根草绳,疼得额头冒冷汗,视线却没离开墙外。羯兵的营地还在一箭地外,只是刚才密集的帐篷倒了一半,炊烟也稀稀拉拉的,像只泄了气的皮囊。“他们在收拾东西。”他含糊地说,草绳在齿间勒出红痕,“石擒虎那狗东西要跑。”
花如月挑出最后一点木屑,撒上捣碎的蒲公英,用麻布紧紧缠好:“跑了才好,省得咱们再拼命。”她往墙外瞥了眼,忽然指着西北角,“你看那边,他们的马在刨蹄子,像是要备鞍。”
韩成功眯起眼。果然,十几个羯兵正手忙脚乱地给战马备鞍,有匹黑马性子烈,尥蹶子踢翻了旁边的马夫,引得一阵怒骂。那些战马大多瘦骨嶙峋,马鬃纠结得像枯草,显然是昨夜被惊后没喂好草料。
“骑兵没了粮草,比步兵还不如。”王二凑过来,手里攥着块从羯兵尸体上剥的马肉干,硬得能硌掉牙,“刚才陈虎带弟兄们摸出去看了,他们埋锅的地方连点粟米渣都没剩下,只找到几个啃光的马骨。”他往地上啐了口,“活该!让他们抢咱们的粮,遭报应了!”
韩成功接过马肉干,用刀背敲了敲,硬得像石头。“这玩意儿得煮着吃。”他递给花如月,“让张寡妇给伤员熬点肉汤,补补力气。”
“就这点够谁吃?”花如月掂了掂肉干,最多够两个人塞牙缝,“还是留给孩子们吧,小三子今早又饿哭了,抱着马骨啃得满嘴是血。”
提到孩子,韩成功心里沉了沉。坞堡里的七个娃,最大的不过八岁,最小的才刚会走路,这几日全靠花如月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掺野菜汤喂着。他望着墙外那些躁动的羯兵,忽然站起身:“他们要撤,咱们不能让他们走得太痛快。”
“校尉想干啥?”王二眼睛一亮,攥紧了手里的长矛,矛尖还沾着昨夜的血痂,“要不再摸过去宰了他们的马?”
“使不得。”韩成功摇头,目光落在羯兵散乱的阵型上,“他们是骑兵,没了马就是废物。可咱们现在追出去,正好撞在他们枪口上。石擒虎虽然伤了腿,手里的锤还能抡,真逼急了跟咱们拼命,得不偿失。”
陈虎从望楼另一头探过身,独眼闪着精光:“校尉是想……捡便宜?”他昨夜烧粮草时被火星燎了眉毛,现在半边脸黑乎乎的,看着格外狰狞。
“差不多。”韩成功笑了笑,指节在长戟杆上敲出轻响,“他们军心乱了,撤退时肯定慌不择路。咱们派几个人远远跟着,等他们过了前面的山坳,就把栈道拆了——那是他们回洛阳的近路,拆了栈道,他们最少得多绕三天路,等赶到下一个据点,饿也饿死一半了。”
“高!”王二猛地一拍大腿,忘了胳膊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就这么办!俺带三个弟兄去,保证把栈道拆得连块木板都剩不下!”
“等等。”花如月突然开口,手里正把最后一块干净麻布叠成方块,“山坳那边有羯兵的哨卡,你们绕着走,别硬碰硬。我把剩下的草药给你们带上,万一受伤了能应急。”她的目光扫过王二和三个自告奋勇的青壮,“记住,能不杀人就不杀人,咱们的目的是拆栈道,不是拼命。”
韩成功看着她把草药包好塞进王二怀里,指尖的动作轻柔又坚定,忽然觉得这乱世里的女子,往往比男人更懂得“活着”的分量。他冲王二挥挥手:“去吧,日落前回来。”
王二带着人猫着腰溜出北门,很快就消失在灌木丛里。坞堡里渐渐忙碌起来,青壮们互相搀扶着清理战场,把羯兵的尸体拖到远处的山沟里埋了——天热,再不处理就要发臭;妇女们在花如月的指挥下修补被箭射穿的箭垛,用泥巴糊住墙缝;老铁匠则蹲在军械库门口,把捡来的断矛截短,重新安上木柄,准备改造成短戟。
“校尉,你看!”李三在望楼上喊,声音里带着惊奇,“羯兵动了!”
韩成功爬上望楼,只见石擒虎被两个亲兵架着,一瘸一拐地往战马上挪。那黑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差点把他甩下来,引得周围的羯兵一阵哄笑,笑声里却没什么底气,倒像是强撑的虚张声势。
“都给老子快点!”石擒虎的吼声透过风传过来,带着气极败坏的颤抖,“磨蹭什么!再慢就让汉狗追上来扒你们的皮!”
羯兵们慌忙牵着马往南走,队形乱得像群没头苍蝇。有的骑兵嫌战马走得慢,干脆自己牵着缰绳跑;有的把受伤的同伴扔在路边,任由他们哭喊;还有两个羯兵为了争一匹好马,竟拔剑打了起来,最后被旁边的人一脚踹开,骂骂咧咧地跟着大部队走。
“这哪是撤退,分明是溃逃。”陈虎冷笑一声,弓弦上搭着的箭又放了下来,“连旗号都扔了,看来是真怕咱们追。”
韩成功没说话,只是望着那队散乱的骑兵。石擒虎的黑马跑在最前面,却时不时停下来等后面的人,显然那羯将虽然暴躁,倒还没完全弃部下于不顾。他忽然想起总纲里说石擒虎“有谋士辅佐”,这次撤退如此狼狈,莫不是那谋士不在军中?
“他们的马没备鞍鞯。”花如月不知何时也爬上了望楼,手里捧着个陶罐,里面是刚熬好的野菜汤,“骑兵没鞍鞯,跑不远的。过了山坳那段碎石路,马掌肯定要磨破。”
韩成功接过陶罐,喝了一口。野菜的苦涩里带着点回甘,是花如月特意多加了点盐的缘故。“你懂马?”
“家父以前养过几匹河西马。”花如月望着远去的羯兵,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他说骑兵的马比人金贵,鞍鞯是护马的,没了鞍鞯,长途奔袭就是在糟践马。”她忽然低下头,声音轻了些,“刚才清点过,咱们这边……死了七个弟兄,伤了十一个,都是青壮。”
韩成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七个,十一个,这些数字背后是七个破碎的家,十一个需要人照顾的伤员。他想起昨夜那个被羯兵的锤砸中胸膛的乡勇,临死前还攥着块没吃完的麦饼,说是要留给家里的老娘。
“厚葬他们。”韩成功的声音有些发哑,“伤重的让花小姐多费心,伤轻的……等王二回来,让他们去后山挖野菜,能多囤点是点。”
太阳升到头顶时,王二带着人回来了。三个青壮都没受伤,只是裤脚被荆棘划破了,手里还牵着两匹瘦马。“校尉!成了!”王二跑得满头大汗,嗓子都喊劈了,“那栈道让俺们给拆了,还用石头堵了路!回来时撞见两个落单的羯兵,想抢咱们的马,被俺们一矛一个戳死了,马也牵回来了!”
那两匹马确实瘦,肋骨根根分明,却比坞堡里那几匹拉货的驽马精神多了。陈虎眼睛一亮,上去牵着马看了看:“是匹好马,就是饿坏了。给它们喂点草料,养几天就能上战场。”
“哪有草料喂它们。”张寡妇抱着小三子走过来,孩子正啃着块树皮,嘴角都磨破了,“人都快没吃的了,还喂马?依我看,不如杀了给伤员熬汤。”
“杀不得!”韩成功和陈虎异口同声地喊道。
韩成功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马能运东西,能探路,比人顶用。咱们省着点喂,把野菜根给它们嚼,总能活下来。”他看向王二,“你们拆栈道时,没见着羯兵的大部队?”
“没见着。”王二摇头,“就那两个落单的,看样子是跟不上大部队被甩了的,身上除了把锈刀,啥都没有,连块干粮都没带。”他往地上啐了口,“活该!”
傍晚时分,陈虎带斥候去侦查,回来时扛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校尉!捡着好东西了!”他把麻袋往地上一倒,滚出十几个马鞍、几副破旧的皮甲,还有半袋发霉的麦麸,“是羯兵撤退时扔的,估计是嫌累赘,全丢在山坳里了。”
这些东西虽然破旧,却比坞堡里现有的强多了。老铁匠眼睛都直了,扑上去拿起皮甲翻来覆去地看:“这甲还能用!补补就能穿!还有这马鞍,拆了铁件能打箭头!”
韩成功拿起一块麦麸,闻了闻,霉味不算重,洗洗晒晒还能吃。“张大姐,把这个拿去煮了,掺点野菜,够大家吃两顿的。”他又指着那些皮甲马鞍,“老铁匠,这些就交给你了,能修的修,能拆的拆,别浪费。”
夜幕降临时,坞堡里燃起了篝火。花如月把那半袋麦麸煮成了糊糊,虽然有点苦,却比野菜汤顶饿。孩子们捧着陶碗,吃得小脸都沾上了糊糊,眼睛亮晶晶的,是这几日来少有的鲜活。
韩成功坐在篝火旁,花如月正给他重新包扎左臂的伤口。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是王二他们在给新缴获的马喂野菜根。陈虎和王二在不远处清点缴获的皮甲,时不时传来几句争执,大概是在抢哪块甲片更完整。
“明天该去山里挖野菜了。”花如月忽然说,指尖在他胳膊上打了个结实的结,“再去晚了,怕是连苦苣都被挖光了。”
韩成功点点头,望着跳动的火苗。石擒虎跑了,黑石坞暂时安全了,可粮草的问题还没解决,伤兵需要照料,城墙需要修补,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但他看着篝火旁一张张疲惫却安稳的脸,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会好起来的。”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对花如月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花如月没说话,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苗窜高了些,映得她的侧脸明明灭灭,眼里的光比星火还亮。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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