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姓分流》
鸡叫头遍时,黑石坞的炊烟便抢先钻出了烟囱。起初只是零星几缕,待天光漫过东墙的箭垛,整个坞堡已被青灰色的烟霭笼罩,混着灶间飘出的麦饼香,倒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可这份暖意没能焐热人心,王二和陈玉带着乡勇挨家传话时,晒谷场很快就聚满了人,三百多口人挤在石碾周围,窃窃私语像涨潮的水,渐渐漫过了石臼撞击的闷响。
韩成功踩着露水走进场院时,嘈杂声骤然低了半截。他昨日吩咐过不用整队,可乡勇们还是自觉地往两侧退,让出条通向石碾的路。这些人里,有从洛阳一路跟来的老兵,有去年逃难投奔的流民,还有坞堡里土生土长的农户,此刻都望着他,眼里攒着一样的焦灼。
“都听说了?”韩成功跃上石碾,脚下的青石被秋露浸得冰凉。他没带兵器,只揣了本陈玉连夜造好的名册,纸页边缘被手指捻得发毛。“慕容部的骑兵离这儿不到百里,三天内,咱们要么往南渡黄河,要么留在坞堡里等死。”
人群里炸开了锅。李老汉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他那身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还是去年花如月给缝的。“韩校尉,咱这坞堡的墙厚着呢,去年羯人来攻都没破开,慕容部的人就一定能……”
“老李叔。”韩成功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很清楚,“去年来的是羯人的杂兵,这次是慕容部的主力。他们的骑兵能一夜奔袭百里,弓箭能射穿三层甲,您觉得这夯土墙能挡得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脸,“洛阳城的城墙比咱这厚十倍,不一样破了?城里的世家子弟,投河的投河,被砍的被砍,没几个活下来的。”
这话像块冰投进滚水里,喧闹声瞬间僵住。张寡妇怀里的小孙子“哇”地哭了起来,她慌忙捂住孩子的嘴,眼圈却红了——她男人就是在洛阳城破时被羯人挑死的。
“那……往南走就有活路?”人群后排有人怯生生地问。是个年轻媳妇,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裹着她男人的骨灰,她男人上个月刚死在狼牙谷。
韩成功看向她:“我不知道。”这话让众人又是一阵骚动,他却接着说,“南边是建康那边的地界,至少是汉人的朝廷。就算日子苦点,至少没人把咱当牲口宰,孩子能活着长大,能识字,能种地。”他指着场边堆着的种子袋,“花小姐让人备了稻种、麦种,到了南边,找块地就能种,总有口饭吃。”
花如月这时正站在石碾东侧,身边摆着几个木箱。她听见韩成功的话,便打开箱盖,里面是些碎银、布帛和几串铜钱。“这些是我和校尉攒下的东西。”她拿起一匹半旧的麻布,对着人群说,“家里实在困难的,过来领些盘缠。不用还,只盼着到了南边,大家能把日子过起来。”
有几个妇人想上前,又怯生生地退了回去。张寡妇咬咬牙,抱着孩子走过去:“花小姐,俺……俺想领块布,给娃做件厚衣裳,河那边听说比这儿冷。”
“拿着。”花如月递过麻布,又塞给她一小串铜钱,“路上买点热乎的给孩子吃。”
有了第一个,后面的人便放开了。领东西的多是些孤寡老弱,手里攥着布帛铜钱,抹着眼泪道谢。花如月一边分发,一边叮嘱:“把种子都带上,哪怕用布包着缠在腰上。到了南边,官府未必能立刻分地,咱得自己动手种。”
韩成功看着这一幕,转身对众人说:“不愿走的,我不勉强。”他让陈玉把另一个木箱打开,里面是些修好的刀枪和弓箭,“这些武器留给你们,还有十日的口粮。守好坞堡,等将来朝廷打回来,你们还是这里的主人。”
人群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几个老汉凑在一起嘀咕,他们的祖坟都在坞堡后山,实在舍不得离开。有个瘸腿的乡勇大声说:“俺留下!俺这条腿就是被慕容部的人砍的,正好跟他们拼了!”
“俺也留下!”另一个声音喊道,“俺儿子埋在后山,俺得守着他!”
韩成功点点头,让陈玉在名册上记下名字。他知道这些人的心思,故土难离,尤其是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能守着祖宗的坟茔,或许比颠沛流离更像个归宿。
可更多的人还是选择走。一个抱着农具的青年挤到前面:“校尉,俺跟你走!俺爹娘死在洛阳,俺无牵无挂,到南边总能混口饭吃。”他身边的几个后生也跟着附和,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眼里带着对未来的渺茫期盼。
登记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太阳爬到头顶时,陈玉把名册递给韩成功:“愿意走的一百八十人,留下的五十七个。”他指了指名册末尾,“留下的多是老人和伤残的弟兄,还有几个舍不得家业的。”
韩成功翻着名册,忽然停在某一页:“老张头怎么没登记?”
“俺在这儿。”老张头从人群后钻出来,手里提着个捆好的渔网,“俺跟你们走。俺那儿子没了,留这儿也没啥意思,去南边说不定还能捞鱼吃。”他咧开没牙的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俺还能掌舵,孟津渡的水路,闭着眼都能摸过去。”
韩成功心里一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有老张头在,渡河就稳当了。”
这时,花如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陶罐:“这是我熬的防疫药,呼延烈的人在渡口盘查,保不齐会动手。让大家都喝点,能防着点伤口发炎。”她又递给韩成功一张纸条,“这是需要重点照看的人,有六个伤员,还有八个孩子,最小的才刚会走。”
韩成功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每个名字旁都标着情况:“李三郎,腿伤未愈;王小丫,五岁,父母双亡……”他折好纸条塞进怀里,对陈玉说:“让弟兄们把粮食和种子分好,每户一袋粟米,两斤种子,武器都捆在牛车上。”
“诺!”
午后的阳光渐渐斜了,晒谷场的人影被拉得很长。愿意走的人开始往牛车上装东西,大多是些破旧的被褥、农具和几袋粮食。有个老婆婆抱着个瓦罐不肯放,里面是她攒了半辈子的盐巴,说是到了南边能换半亩地。
韩成功站在坞堡门口,看着那些准备离开的人。他们的脸上没有多少喜悦,更多的是茫然和忐忑,就像一群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不知道下一站会落在何处。可他知道,必须走。留在黑石坞,迟早是慕容部骑兵的刀下鬼;往南走,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校尉,都准备好了。”陈玉跑过来说,“王二那边也回信了,说找到十二艘船,都是能载三十人的大木船,船户们答应明早就在孟津渡等着。”
“好。”韩成功点点头,“让大家早点休息,后半夜就出发,趁天亮前渡河。”
他转身往回走,花如月跟在后面。两人没说话,只听见脚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坞堡里很安静,留下的人在修补箭楼,走的人在收拾东西,偶尔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很快又被大人捂住了嘴。
“你说,咱们能顺利渡河吗?”花如月忽然问,声音很轻。
韩成功看着天边的晚霞,红艳艳的像血。“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总得试试。”他想起穿越前看过的那些历史书,五胡乱华,中原陆沉,多少汉人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世家大族灰飞烟灭。他一个网约车司机,或许改变不了历史,但至少能让眼前这一百八十人活下去。
花如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艾草和苍术:“这是防疫用的,让大家带在身上,过河时烧点,能驱驱潮气。”她顿了顿,又说,“我还备了些麻线和布片,万一有人受伤,能及时包扎。”
韩成功看着她,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在这个乱世里,有这么个人陪着,一起守着这些百姓,一起往南走,好像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
“谢谢你。”他说。
花如月笑了笑,没说话。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把她鬓角的碎发染成了金色。
后半夜,黑石坞的大门悄悄打开了。一百八十人,三十多辆牛车,在月光下排成了长队。留下的人站在门口送行,没人说话,只有偶尔的啜泣声和牛的低哞声。
韩成功走在队伍最前面,手里提着盏马灯,灯光昏黄,却照亮了脚下的路。他回头望了一眼黑石坞,箭楼的影子在月光下像个沉默的巨人。他知道,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但这里的夯土墙,这里的晒谷场,这里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
“走吧。”他对身后的人说。
队伍缓缓移动,像一条沉默的蛇,钻进了夜色里。留在坞堡门口的人看着他们消失在山道拐角,才慢慢关上了大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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