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船只秘备》
黄河滩的风裹着沙砾,打在王二脸上生疼。他勒住胯下那匹瘦马的缰绳,望着远处芦苇荡里影影绰绰的船影,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身后跟着的五个乡勇都攥紧了腰间的环首刀,掌心的汗把刀柄的缠绳浸得发潮,这片水域归呼延烈管,羯兵的巡逻队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沿着河岸巡查,若是被撞见,手里这点人怕是不够塞牙缝的。
“头儿,真要去找那些船户?”一个年轻乡勇的声音发颤,他去年才从洛阳逃出来,左胳膊上还留着羯兵砍的疤,“听说他们见了带刀的就躲,更何况咱还带着……”他瞥了眼马背上捆着的那堆甲胄,青铜甲片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是上个月从羯兵尸身上扒下来的。
王二没回头,只是往芦苇深处啐了口唾沫:“躲?今天就是绑,也得绑出几艘船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校尉说了,三日内必须渡河,误了时辰,黑石坞那一百多口人就得等着慕容部的骑兵来屠。”
马蹄踩着湿软的河滩,发出噗噗的闷响。走了约莫两里地,芦苇丛中忽然钻出个戴着斗笠的汉子,手里撑着根长篙,见了他们立马就要往船篷里钻。王二翻身下马,大喝一声:“莫跑!我们是黑石坞来的,不是羯兵!”
那汉子僵在原地,缓缓转过身,斗笠下的脸晒得黝黑,眼角堆着细密的皱纹。“黑石坞?”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韩校尉的人?”
“正是。”王二解开马背上的甲胄捆绳,拎起一副沾着暗红色血渍的护心镜,“你看这是什么?上个月在狼牙谷,咱校尉带着弟兄们砍了三十多个羯兵,这些甲胄就是凭证。”
汉子的目光在护心镜上停了停,喉结动了动:“俺知道韩校尉,去年冬天还分给过逃难的船户半袋粟米。”他放下长篙,往芦苇深处喊了声,“都出来吧,是自己人。”
芦苇荡里窸窸窣窣一阵响,钻出四五个同样穿着粗麻短褂的汉子,手里都握着船桨,眼神里半是警惕半是好奇。王二认出其中一个是老张头的远房侄子,去年在坞堡换过粮,便松了口气:“张四哥,咱们开门见山。慕容部的人快到黑石坞了,我们要带一百多口人往南渡黄河,想请你们帮忙找些船。”
被称作张四哥的汉子皱起眉:“渡河?往孟津渡去?”他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呼延烈的人把着渡口呢,每旬都要收过船税,谁要是私自带人渡河,抓住了就是个死!”
“死?”王二冷笑一声,将那副护心镜往地上一摔,青铜甲片撞击河滩的声音在芦苇荡里格外清晰,“留在北边,等慕容部的人来了,也是个死!是被羯兵砍头死,还是冒险渡河搏条活路,你们自己选!”
几个船户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忍不住开口:“韩校尉真能护住咱们?呼延烈手下可有五百兵卒,还有骑兵……”
“五百?”王二拍了拍腰间的刀,“上个月在狼牙谷,咱八十个弟兄就砍翻了他们两百多,还缴获了五匹战马。呼延烈要是敢拦,正好让他尝尝黑石坞的厉害!”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解开绳子,里面是几捧黄澄澄的粟米,“咱们也不白用船,一艘船,五斗米。渡完河就给,绝不拖欠。”
粟米的香气在风里散开,船户们的眼睛都亮了。这年头,五斗米够一家老小活半个月,更别说韩成功的名声在外——去年冬天黄河封冻,呼延烈的人要抢船户的冬粮,是韩成功带着乡勇杀过来,砍了三个羯兵,才把粮食保住。
张四哥咬了咬牙:“韩校尉是个好人,俺信他。但孟津渡那边……”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呼延烈每旬初三、十三、二十三收税,收税那天他会带着大半人去岸上的酒肆喝酒,渡口只留十几个兵卒,防备最松。”
王二眼睛一亮:“明天就是十三?”
“正是。”张四哥点头,“只要能避开他的巡逻队,趁着黎明时分渡河,有七成把握能过去。俺们这有五艘船,再去联络下游的老弟兄,凑齐十二艘不难,都是能载二十人的大木船,够你们用了。”
“好!”王二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张四哥够义气!米我们先付一半,剩下的渡完河立刻补上。要是遇到羯兵,咱们一起杀出去,黑石坞的弟兄绝不撇下你们!”
船户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个说要回家通知婆娘收拾东西,那个说要检查船底的漏洞,还有的说要准备些芦苇捆,万一被巡逻队发现,能遮住船影。张四哥则拉着王二往芦苇深处走,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出孟津渡的地形:“渡口东侧有片浅滩,水不深,船能靠过去。但那里有两个哨卡,得派人先摸掉……”
王二听得仔细,时不时插话问几句,末了在怀里摸出块炭笔,把地形画在麻布上:“我让弟兄们带些断矛,削尖了能当梭镖用。你们熟悉水情,到时候在前面引路,咱们前后呼应。”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伴随着羯兵粗野的呼喝。张四哥脸色一变:“巡逻队来了!快躲进船舱!”
船户们手忙脚乱地把王二一行人往最大的那艘船的底舱塞,又往舱口盖了层湿芦苇。王二蹲在昏暗的底舱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外面羯兵用鞭子抽船板的声音:“里面有人没?出来!检查!”
“官爷,没人,就些渔网和干柴。”张四哥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刚打了些鱼,给您留了两条大的……”
鞭子声停了,接着是羯兵骂骂咧咧的声音,似乎接过了鱼,又说了几句什么,马蹄声渐渐远去。底舱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王二抹了把额头的汗,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等船户们把他们从底舱拉出来,日头已经偏西。张四哥擦着汗说:“险得很,呼延烈的人最近查得紧,说是慕容部的人快到了,怕有汉人往南逃。”
“这就更得抓紧了。”王二站起身,“我们回坞堡报信,明天黎明时分,在浅滩会合。”他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布袋,里面是三斗米,“这是定金,剩下的我们带来。”
张四哥接过米袋,沉甸甸的压手,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散了:“放心,俺们今晚就凑齐船,保证误不了事。”
往回走的路上,那个年轻乡勇忍不住问:“头儿,你说那些船户靠得住吗?万一他们反悔……”
“靠不住也得靠。”王二勒住马,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黄河水面被染成一片血红,“这乱世里,汉人不帮汉人,难道指望羯兵发善心?”他摸了摸怀里的麻布地图,上面画着孟津渡的哨卡和浅滩,“明天渡河,你带三个人跟着张四哥的船,先摸掉东边的哨卡,用芦苇杆吹三声作为信号。”
“俺记住了。”
回到黑石坞时,天已经黑透了。韩成功正在望楼上等着,手里拿着花如月整理的伤员名单。见王二回来,他立刻迎上去:“怎么样?”
“成了!”王二把地图铺开在箭楼的石桌上,借着油灯的光比划着,“船户凑了十二艘船,明天黎明在孟津渡东侧的浅滩会合。呼延烈明天收税,渡口防备松,有七成把握能过去。”
韩成功的手指在地图上的哨卡点了点:“这两个哨卡,得提前解决。让老张头带着会水的弟兄,从水下摸过去,用短刀,别弄出动静。”他抬头看向王二,“船户们的家人怎么办?不能让他们后顾之忧。”
“张四哥说他们都是单身汉,或是把家人藏在下游的芦苇荡里了,只要能过河,啥都不怕。”王二想起那些船户黝黑的脸,心里忽然有些发酸,“他们说,跟着校尉,比跟着羯兵有活路。”
韩成功沉默了片刻,转身对守在楼梯口的陈玉说:“去告诉花小姐,让她多准备些伤药和布条,再煮些热汤,明天渡河前让弟兄们和船户都喝点,暖暖身子。”
“诺!”
王二看着韩成功的侧脸,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从洛阳逃出来的这三年,他跟着韩成功打过羯兵,守过坞堡,见过他在死人堆里救孩子,也见过他为了几斗米跟粮贩争得面红耳赤。他总觉得,跟着这个人,不管往南走多远,总能找到一块能安身的地方。
“明天卯时出发。”韩成功收起地图,声音里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让弟兄们今晚好生歇着,养足精神。过了黄河,咱们就离南边近一步了。”
望楼外的风还在吹,带着黄河的湿气和寒意。坞堡里的灯火大多灭了,只有铁匠铺还亮着,叮叮当当的锻打声断断续续传来,像是在为明天的渡河,敲打着无声的鼓点。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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