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坞内风波》

磐石坞的晨雾刚散，校场上的呐喊声就撞得寨墙嗡嗡响。韩成功站在土台上，看着陈玉带步卒练突刺，长戟起落间带起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这些天坞里添了不少新面孔，有从断木崖跟来的流民，也有附近村落投来的农户，此刻混在编伍里，动作虽生涩，喊杀声却透着股狠劲。

“校尉，苏坞主派人来请。”赵大牛从寨门方向跑过来，手里还攥着半截没啃完的麦饼。他身后跟着个穿青布袍的小吏，是苏谦身边管文书的，此刻正拘谨地站在台下，手里捧着个锦盒。

韩成功跳下台，土布战袍扫过地上的石砾，留下道浅痕。“苏坞主有何吩咐？”他知道苏谦是老狐狸，自打他们进驻磐石坞，这位前西晋县令面上热络，暗地里却总派人盯着校场操练，连花如月清点粮草的册子都想借去“参详”。

小吏打开锦盒，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玉佩，青白色，刻着只衔穗的玄鸟。“主公说，这是家传的旧物，配得上校尉的气度。”他垂着眼帘，声音压得很低，“还说午时在正厅备了薄宴，请校尉务必赏光。”

韩成功捏起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这玄鸟衔穗是士族的纹样，苏谦拿这当见面礼，显然不止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替我谢过苏坞主。”他把玉佩揣进怀里，“午时我自会过去。”

小吏刚走，花如月就抱着账册过来了，竹编封面被露水打湿，泛着暗光。“刚才那小吏鬼鬼祟祟的，在账房外转了三圈。”她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苏坞主的粮仓账目不对，账上记着五十石糙米，实际盘点只有四十二石，差额怕是被他儿子苏明挪去私用了。”

韩成功并不意外。乱世里的坞主，哪个手里没点猫腻？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新加入的那二十个流民，都安顿好了？”

“安置在西寨的空屋里了。”花如月笔尖在“流民”二字上顿了顿，“只是……坞里的老户有些不乐意，说他们抢了水井，刚才还差点跟王大叔吵起来。”

韩成功皱眉。王大叔是断木崖后加入的农户，性子耿直，昨天还因为操练时被坞里的老卒挤兑，差点动了手。“带我去看看。”

西寨的土路上，果然围了群人。王大叔攥着锄头，脸红脖子粗地跟个穿皮甲的坞卒吵：“凭啥你们能在井边洗菜？俺们挑桶水就得等半晌？”那坞卒梗着脖子回嘴：“这是俺们磐石坞的井，要不是苏坞主心善，你们连寨门都进不来！”

“都住口！”韩成功的声音炸得人耳朵疼。他走到井边，看着浑浊的水面上飘着的菜叶，眉头拧得更紧，“花如月，让人在井边立块木牌，写明‘取水时辰’——卯时、午时、酉时，老户与流民分时段用，谁也不准插队。”

他又指着那穿皮甲的坞卒：“你是苏坞主的亲卫吧？回去告诉他，要是管不好手下，我不介意替他练兵规。”那坞卒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老户拉了拉袖子，悻悻地闭了嘴。

王大叔放下锄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谢校尉……俺们不是想闹事，就是气不过他们老挤兑人。”

“乱世里，拳头硬才站得住脚。”韩成功拍了拍他的肩膀，“但窝里斗没用，有本事把力气使在操练场上，下次羯兵来了，多杀几个才是正经。”他扫视着围观的流民，“谁要是再敢私斗，不管是谁，一概按军法处置！”

人群渐渐散去，花如月望着韩成功的背影，忽然轻声道：“苏谦这是故意纵容吧？想看看咱们能不能压得住场面。”

“他想看，就让他看个够。”韩成功往正厅方向走，怀里的玉佩硌得胸口发沉，“这老狐狸怕是在盘算，要不要真跟咱们结联盟。”

午时的正厅摆着四碟一汤，清蒸鱼、炒青菜、卤豆干，还有碗羊肉汤，在这乱世里算得上丰盛。苏谦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锦袍，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见韩成功进来，连忙起身作揖，眼角的皱纹堆得像朵菊花。

“韩校尉年少有为，真是让老夫佩服。”苏谦拉着他坐下，亲自斟了杯酒，“这几日看校尉练兵，章法严明，比洛阳禁军都有气势，难怪能杀得石擒虎望风而逃。”

韩成功没接话，夹了块卤豆干放进嘴里。这老东西先捧后杀，准没好事。

果然，苏谦叹了口气，扳指在桌上转了个圈：“只是……磐石坞小，粮不多，怕是养不起这么多弟兄。昨日账房说，糙米只够支撑月余，再这么练下去……”

“粮的事，苏坞主不必担心。”韩成功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张地图，是王二麻子按他的意思画的，标注着周边的胡兵据点，“断木崖西侧有个羯兵粮仓，守军不过三十人，我打算明日去取些回来，够坞里吃三个月的。”

苏谦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那粮仓离此五十里，怕是有埋伏。”

“有埋伏才好。”韩成功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正好让弟兄们练练手。苏坞主若是信得过我，派十个熟悉地形的弟兄带路，粮到手，分你们三成。”

苏谦的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忽然喊：“苏明！”

他儿子苏明从后堂出来，手里捧着个陶瓮，里面装着些黄色的粉末。“这是坞里存的硫磺，去年从药铺收的。”苏谦指着陶瓮，“校尉若是用火攻，这东西或许用得上。明儿让苏明带二十个弟兄跟着，听凭调遣。”

韩成功心里门清，这是苏谦的投名状，既想分粮，又怕担风险，让儿子跟着，既是监视，也是表诚意。“多谢苏坞主。”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明日寅时出发，卯时在校场集合。”

从正厅出来，韩成功直奔校场。陈玉正带着步卒练盾牌阵，见他回来，连忙问：“校尉，苏老狐狸答应结盟了？”

“快了。”韩成功望着西边的太阳，“等咱们把那粮仓的粮搬回来，他就不得不答应了。”他转向赵大牛，“让骑兵队今晚加餐，明日随我去劫粮仓。”

赵大牛刚应声，就见花如月急匆匆地跑来，手里的账册都歪了。“不好了，西寨的流民跟坞卒打起来了！”

西寨的场面已经失控。十几个流民拿着木棍，围着五个坞卒打，地上躺着个满头是血的少年，是张寡妇的孙子小虎，据说是被坞卒推搡，撞在了石头上。王大叔红着眼，手里的锄头都举了起来。

“都住手！”韩成功大吼一声，冲过去夺下锄头。他看向那几个坞卒，为首的正是早上跟王大叔吵架的那个，此刻鼻青脸肿，却还嘴硬：“他们偷了坞里的麦种！”

“俺们没偷！”一个流民喊道，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炒熟的麦粒，“这是花小姐赏的，给小虎补身子的！”

花如月连忙上前，查看小虎的伤口，还好只是皮外伤。她瞪着那几个坞卒：“麦种锁在粮仓，有专人看管，他们怎么偷？定是你们故意找茬！”

苏明也赶来了，见状脸色发白，挥手让坞卒退下：“还不快滚！回去领二十军棍！”他转向韩成功，拱手道，“是属下管教不严，让校尉见笑了。”

韩成功没理他，对围观的人说：“从今日起，流民与坞卒同吃同住，操练也编在一队，再敢分彼此，军法处置！”他指着西墙，“那里有空屋，花如月，你带人收拾出来，作为‘同心屋’，让流民和坞卒各住一半，互相监督。”

花如月立刻应声，招呼妇女们去收拾屋子。流民和坞卒面面相觑，虽还有些别扭，却没人再敢吵。王大叔抱起小虎，往医棚走，经过坞卒身边时，哼了一声，却没再动手。

苏明擦了擦额头的汗，对韩成功道：“校尉真是好手段。”

“不是手段，是规矩。”韩成功看着渐暗的天色，“乱世里，心不齐，死得快。苏公子要是有空，也来同心屋住住，说不定能明白结盟的道理。”

入夜的校场还亮着几盏油灯，陈玉带步卒在练夜袭，脚步踩在沙地上，悄无声息。赵大牛的骑兵队在擦拭马蹄铁，叮当声在夜里格外清晰。花如月带着人在同心屋门口挂灯笼，红色的光晕映得“同心”两个字暖融融的。

韩成功坐在土台上，摸出苏谦送的玉佩，借着灯光看。玄鸟的眼睛被刻得很有神，像是在盯着他。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历史书，五胡乱华时，多少汉人坞堡因为互相猜忌，被胡兵各个击破。

“得让苏谦真正信我才行。”他低声对自己说，指尖在玉佩上摩挲。或许，劫粮仓只是第一步，要让这些散落的坞堡真正抱成团，还得让他们看见实实在在的好处，看见杀胡令不是句空话。

远处的医棚传来张寡妇的笑声，大概是小虎醒了。韩成功站起身，往医棚走。不管苏谦怎么盘算，他得先护住这些跟着他的人，护住这磐石坞里的一点烟火气。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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