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雪蓑真言》(下)
苏清晏被安置在静室休息,沈砚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服下顾雪蓑不知从哪摸出来的一粒带着清香的药丸后,紧蹙的眉头终于微微松开,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才稍稍放下心。但是,那份因记忆断片而带来的空茫感,依旧萦绕在她沉睡的眉宇间。
霍斩蛟像一个门神似的,抱着他的刀,盘腿坐在静室门口的地板上,闭目养神,耳朵却机警地捕捉着楼内、楼外的一切细微声响;顾雪蓑则歪在窗边一张破旧的藤椅上,几乎是瞬间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仿佛天塌下来也挡不住他睡觉。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连绵的雨声中,一点一点地流逝。窗外的天色,从铅灰渐渐染上浓墨。
沈砚走到窗边,与顾雪蓑并肩而立,望着那片在夜色和雨雾中,如同蛰伏的巨兽一般的司天监旧址。
“顾先生,”沈砚声音压得很低,“那司天监旧址……您似乎很熟悉?”
顾雪蓑的鼾声停了,但他没睁眼,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熟?算是吧……在那里,看过几百年的星星升起又落下,看过人来人往,最后……就剩下一堆破石头和……满地的灰尘。”顾雪衰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苍凉和厌倦,“那地方,气运早就被谢无咎那老鬼的手下败将们折腾得乱七八糟,成了一个天然的噩运泥潭!鼎片藏在那种地方,倒是……挺会挑地方。”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那容嫣的玉佩……”
“血蝶引路,琴音乱国。”顾雪蓑终于睁开了眼,那双看似浑浊的眸子里,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仿佛倒映着亘古的星光。“她人未必在那里,但她的‘势’一定在!她的琴音,能引动地脉之气,搅乱一方国运。司天监旧址本就是观测、调理国运之地,地脉节点众多,正是她发挥‘特长’的绝佳舞台。等着听‘曲子’吧。”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却让沈砚的心更沉了几分。
午夜时分,雨,终于停了。
云层裂开缝隙,一弯惨淡的下弦月,将清冷诡谲的微光洒向湿漉漉的金陵城。被雨水洗刷过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草木泥土的清新,却也掩盖不住远处那片废弃建筑群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腐朽与不祥。
时机到了!
沈砚、霍斩蛟、顾雪蓑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归巢”客栈。苏清晏被强制留下休息,沈砚在她房门外布下了简单的警示气机。少女虽然不甘,但虚弱的身体和混乱的记忆让她无法逞强,只能紧咬着唇,目送他们消失在夜色里。
三人避开巡夜的更夫和偶尔路过的醉汉,专挑僻静无光的巷道穿行。霍斩蛟一马当先,他那野兽般的直觉在黑暗中仿佛被放大了,总能提前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顾雪蓑则像个认路的家猫,在复杂的街巷中穿梭自如,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越靠近司天监旧址,空气越是压抑。那是一种无形的沉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又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包裹着身体,让人呼吸不畅。周围死寂一片,连夏夜应有的虫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一片巨大的、坍塌倾颓的围墙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条石散落一地,上面爬满了湿滑的青苔和藤蔓。穿过残破的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芜破败的景象。残垣断壁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曾经恢弘的殿宇只剩下断壁残垣,巨大的石柱如同巨兽的肋骨般支棱着。野草疯长,几乎淹没了曾经的道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像陈年的血。
“小心脚下,还有……头顶。”顾雪蓑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这地方,每一块石头,每一根草,都可能带着几百年前那些蠢货留下的‘惊喜’。”
沈砚的“望气之瞳”在黑暗中无声开启。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光怪陆离!整个废墟上空,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淤泥般的灰黑色气运!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猩红的血煞之气,以及……无数如同细小毒蛇般扭曲纠缠的暗紫色怨念!这些污秽的气运交织、翻腾,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噩运漩涡,将这片区域彻底与外界隔绝!普通人进入此地,恐怕瞬间就会被这污浊的气运侵蚀,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神智错乱!
而在那气运漩涡最深处,在那片废墟的核心区域:一座仅剩半截基座、形似巨大圆坛的高台方向,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坚韧的淡金色光芒,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点烛火,顽强地闪烁着!那光芒,带着一种安抚人心、梳理地脉的堂皇正气!
山河鼎碎片!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顾雪蓑的真言没错!它就在那里!就在那观星台的基座之下!
霍斩蛟也停下了脚步,他虽无望气之能,但那源自战场的直觉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脸色难看至极:“操!这地方……比乱葬岗还邪乎!那股子霉烂死人味儿混着邪气的味道,浓得呛鼻子!就在前面那破台子下面!但好像……不止一股!”他指向观星台基座的方向,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残破的殿宇阴影,“还有别的‘东西’!藏得很深,像……躲在洞里的毒蛇!”
“不止鼎片,还有‘守门人’。”顾雪蓑淡淡道,灰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阴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准备好吧,好戏……要开场了。”
三人如同狸猫般,借助残垣断壁的掩护,一点点向着那观星台基座靠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踩在湿滑的碎石和荒草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四周死寂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断壁缝隙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
越是靠近,那灰黑色的噩运漩涡带来的压力就越大,沈砚感觉自己的“望气之瞳”都微微刺痛。霍斩蛟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顾雪蓑却依旧那副半睡不醒的模样,只是眼神愈发锐利。
在他们距离观星台基座不足二十丈,已经能看到基座上残存的巨大青铜环扣和模糊星图刻痕……
异变陡生!
“叮……”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玉珠滴落清泉的琴音,毫无预兆地响起!那声音空灵、飘渺,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似来自九幽之下!在这死寂的废墟中,清晰得令人心头发颤!
琴音入耳的刹那,沈砚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所有的景象:那灰黑色的噩运漩涡、那点淡金色的鼎片光芒、残垣断壁、惨淡月光……一瞬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疯狂扭曲、荡漾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恶心、眩晕感猛地冲上头顶!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在粗暴地搅动他的脑浆!
“呃!”他闷哼一声,踉跄一步,差点摔倒!望气之瞳瞬间溃散!
“靠!”霍斩蛟更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感觉自己的“嗅觉”被彻底搅乱了!战场上赖以生存的、对气运节点和杀机的感知,此刻被那诡异的琴音彻底扭曲!无数混乱、尖锐、充满恶意的气息如同钢针般刺入他的脑海!他眼前发黑,仿佛有无数狰狞的鬼影在狂舞!他猛地抽出腰刀,狂乱地挥舞着,似乎想劈开那些不存在的幻象!“什么东西!滚出来!”
顾雪蓑灰袍下的身体猛地绷直!那双总是睡意朦胧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深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猛地咬破舌尖,一丝鲜血溢出嘴角,厉喝道:“闭识!守心!是‘乱神引’!”
但他的警告,在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琴音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叮咚……叮叮咚咚……”
第一声琴音只是序曲!紧接着,一连串急促、诡异、仿佛带着魔性的琴音骤然爆发!不再是空灵,而是充满了金戈杀伐的锐利!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利刃在空气中高速切割!琴音不再仅仅是声音,它仿佛化为了实质的音波,肉眼可见地扭曲着周围的空气!那些残破的石柱、倾倒的断壁在这扭曲的音波中,仿佛活了过来,投下的阴影疯狂摇曳、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
更恐怖的是,随着琴音的高亢,整个司天监旧址地底,仿佛有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轰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颤抖!地面如同煮沸的开水般起伏、龟裂!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毫无征兆地在地面炸开,喷涌出浓烈的灰黑色气运!这些污秽的气运被琴音引动、催化,如同无数条疯狂的毒龙,嘶吼着冲天而起,瞬间将那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噩运漩涡搅动得更加狂暴!天空中的残月光芒被彻底吞噬,整个废墟被翻滚的、粘稠如墨的黑暗气运彻底笼罩!
国运!这一方区域的地脉气运,被这恐怖的琴音彻底引动、扭曲、污染了!这不再是简单的音波攻击,而是直接作用于地脉,引发了一场小范围却足以致命的“国运紊乱”风暴!
“啊!”
霍斩蛟首当其冲!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七窍之中竟有丝丝缕缕的黑气溢出!他如同陷入最狂暴的梦魇,双目赤红,挥舞着腰刀,竟不分敌我地朝着离他最近的沈砚疯狂劈砍过来!刀风凌厉,带着失去理智的狂乱!
沈砚强忍着脑中撕裂般的剧痛和翻江倒海的恶心,看着霍斩蛟状若疯魔地扑来,瞳孔骤缩!他猛地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刀!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削断了几缕发丝!
“霍将军!醒醒!”沈砚大吼,试图唤醒对方的神智。
回答他的,只有霍斩蛟野兽般的咆哮和更加疯狂的刀光!他被琴音引动的噩运彻底侵蚀了心智!
“顾先生!”沈砚一边狼狈躲避着霍斩蛟的攻击,一边焦急地看向顾雪蓑的方向。在这天翻地覆般的噩运风暴和疯狂琴音中,顾雪蓑成了唯一的希望!
顾雪蓑此刻的情况同样不妙!他站在翻滚的灰黑色气运风暴中心,那身破旧的灰袍被狂乱的气流撕扯得猎猎作响!他双手飞快地结着一个复杂玄奥的法印,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却异常凝练的金色光芒,试图定住周围狂暴的气运!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那诡异的琴音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
“妈的……容家小妞……这么多年……琴技没长进……扰人清梦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了!”顾雪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重的喘息。他的言灵术一天只能用三句真话,此刻显然无法动用。他所有的力量,都在对抗这引动地脉的琴音风暴!
就在这时!
那如同魔音灌耳的、充满杀伐之气的琴音,骤然拔高到一个极其尖锐、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巅峰!
“铮!”
一声裂帛般的巨响!仿佛要将整个苍穹都撕开!
琴音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那狂暴翻滚的灰黑色气运风暴,失去了琴音的持续引动,瞬间失去了支撑,如同退潮般开始剧烈地收缩、溃散!
废墟中陷入了短暂到极致的死寂!只剩下霍斩蛟粗重痛苦的喘息声,还有地面裂缝中残余的灰黑气运丝丝缕缕溢出的嘶嘶声。
霍斩蛟眼中的赤红如同潮水般退去,他茫然地停下了挥舞的腰刀,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和差点被自己劈了的沈砚,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后怕。“我……我……”
沈砚也喘着粗气,心有余悸,但他立刻将目光投向顾雪蓑!
就在琴音停止的瞬间,顾雪蓑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结印的双手垂了下来,似乎耗尽了力气,微微佝偻着背喘息。
然而!
异变再生!
“呼啦!”
没有任何征兆!顾雪蓑身上那件看似寻常的灰袍,猛地从衣角开始,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冰冷、诡异,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焚烧灵魂的恶毒气息!火焰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眨眼间,就吞噬了他半边衣袍!
“顾先生!”沈砚和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霍斩蛟同时失声惊呼!
幽蓝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顾雪蓑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他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燃并不意外,甚至……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麻木。
他没有试图扑打那诡异的火焰,只是任由它在自己身上蔓延、燃烧。灰袍在幽蓝的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簌簌落下!
火焰之下,露出了顾雪蓑精赤的上身。
月光惨淡,照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胸膛上。
沈砚的瞳孔,在看清那胸膛的瞬间,猛地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刚刚从噩梦中挣脱的霍斩蛟,也倒抽了一口冷气,如同见了鬼!
只见顾雪蓑精赤的胸膛之上,心口的位置:一只栩栩如生、狰狞欲飞、完全由无数扭曲蠕动的黑色咒文组成的巨大黑鸦图腾,正散发着幽幽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暗芒!
那黑鸦的形态,那纯粹到极致的黑暗与不祥气息……与沈砚在幻境中、在谢无咎身上感受到的噩运本源,如出一辙!
这诅咒之纹,与那操控噩运黑鸦、欲重启天地的邪灵国师谢无咎……同根同源!
废墟死寂。只有幽蓝的火焰在顾雪蓑身上无声燃烧,灰烬飘落。那只心口的黑鸦咒纹,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冰冷的鸦瞳,似乎正嘲弄地凝视着目瞪口呆的沈砚和霍斩蛟。
顾雪蓑……他到底是谁?他与谢无咎……究竟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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