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请客
傅婉只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些什么，付之一笑，转身磨刀。
腌笃鲜这道菜现代有许多种做法，腌料可以用腌猪腿肉、火腿、风鸡或咸鱼，但蜀州城没有吃风鸡和咸鱼的习惯。
傅婉更偏好使用腌肉，因为火腿经过长时间的发酵用量必须点到为止，多了的话，肉类发酵后的特殊气味会夺了其他食材的鲜、香或清。
冬笋切成滚刀状，小排焯水撇去浮沫，再拿出千浆叶子切细丝打结。
热锅倒油，油热后改小火放入腌肉块和小排慢煎，最后用咸肉、五花肉、春笋一起煮，打成结的百叶也一并放进去。
傅婉只有两处微调：一是为了增加风味，还额外添了些火腿丁；二是放了青笋，既为丰富口感，也是为了平衡味道，免得食客嫌腻。
刘胜在一旁没走，悄悄留意着傅婉这边，傅婉行云流水的动作把他看得一愣一愣的。
腌笃鲜还要放青笋和千浆叶子？简直闻所未闻。
可是他闻着锅里泛出的香气又有些不确定，难道真有这种做法？
文火慢炖一个时辰后，汤汁就越发浓白，香气四溢。
锅中的清香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有几个老师傅闻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坐不住了，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然后看着锅中奶白色的汤瞪大了眼睛。
“几年前我北上找工时曾吃过一次腌笃鲜，这，锅中的东西怎么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胡闹！腌笃鲜的食材只有三样，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怎么能轻易更改？这样做出来的汤就不是原来的味儿了！”
几个师傅各执一词，在旁边争执起来。
刘胜鼻翼阖动，他忍不住撸袖盛了一小碗。汤甫一入口，他就怔住了。
冬笋若煮久了，自身会口感发涩，咸肉和小排煮过了头就成了腻且发柴的一大块。然而这汤水清香和咸香交织，简直要鲜掉眉毛。说明掌勺之人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毛病。
还有千浆叶子，也就是百叶。这新奇的东西加在汤里竟然越煮越隽永！口感绵韧统一，味道则调和了荤油的醇美和豆子的清香。
刘胜咬在嘴里磨半天牙，才肯恋恋不舍地咽下去。
一旁的那几个厨子还在争吵，刘胜却早就囫囵喝完了一碗。
还在回味，耳边的嘈杂却实在令他心烦。
刘胜一把挥开这群老东西，“去去，看不顺眼就别看，有本事自己做一碗！”
然后深深看了傅婉一眼，“做得不错，把锅端进去吧。”
这汤，吴兴贵在这也绝挑不出毛病！
他平日里听吴老头夸这个小娘子还以为他是看在她相貌的份上，毕竟长得如此貌美又会做饭的小娘子确实难得。
直至今日吃了傅婉做的腌笃鲜，他才真正对她刮目相看。
沈府某处的小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阵翻云覆雨后，红豆眉眼含春，靠着周日躺在草地上。
周日伸手拨弄衣摆，穿好裤子，黝黑的脸上浮现出餍足的神色。
他喘着气问，“让你拿的东西呢？”
红豆闻言一僵，她下意识去按自己的袖口，“没，没带。”
周日眼睛一眯，“没带？”
他看出来红豆有猫腻，皮笑肉不笑：“不会是不想带吧？不过是几两碎银有什么好为难的？”
红豆见他开始生气，强笑着去拉周日的袖子，“我不是不想拿，我是实在拿不出来。”
红豆心里有苦说不出，谁能想到和周日分开的那几年他就沾上了赌瘾！还欠了不少债，照拂她几次后就露出原形找她隔三差五地要银子。
她就说好端端的，这男人怎么一见面就对她百般照顾，原来是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
周日压根不信她这套说辞，红豆是个惯偷，而且手巧不易被发现，昔日她鸨母珍藏的珍珠宝玉就被她偷拿过不少，想是这么想着，面上却像真被哄好了般缓和了神情。
“也是，现在还没到发月俸的时候。”
周日心里转着百般念头，语气轻柔：“这样，和你同屋的傅婉不是刚得了五两赏银吗，够我玩三把弹棋的了，你去帮我想办法弄来。等爷赢了钱请你吃醉仙楼的姜汁肘子。”
傅婉把做好的腌笃鲜按刘胜的指示端到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放着各种已经做好的菜。
其中一个方漆小桌上摆着一个红泥小炉，同傅婉手里这个长得一模一样。
这就是吴兴贵请假前提前煨好的腌笃鲜，傅婉这锅里有青笋，不能久热，热了易融。于是她把自己做的放在了角落里的阴凉处，好延长青笋的保存时间。
做完这一切她就回到了小厨房。
刘胜觉得她挽救小厨房有功，给她放了个假，今日不需要再干其他的杂活。
她准备继续研究自己的私灶生意。
她走进小厨房时正好看到小桃，面前一个管事的婆子正在唾沫横飞地训斥她。
“才一会儿没盯着你跑哪躲懒去了？”
“今日记你旷工！免得别人都学你这般没规矩！”
小桃看到傅婉来了，眨了眨眼，然后对她悄悄吐了吐舌头。
傅婉失笑，走过去帮她解围。
“李嬷嬷你误会了，刚刚是我让小桃帮我取食材去了。”
姓李的嬷嬷看到傅婉帮小桃说话，态度微微缓和。
“原来如此，既是傅姑娘这样说，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她脸仍板着，手中毛笔却刷刷几笔就勾掉了方才的记录。
今天傅婉放假，她的活顺延给了其他人，洗菜切菜的活就轮给了小桃。
傅婉本想直接开做她的卤味，但无意间却扫到小桃手上居然有许多疤痕。
红红的，是冻疮印吗？至于有些细长、能横亘整个手掌的痕迹......
傅婉不忍探究，她的心软了软，心底对这小姑娘不由又多了几分怜惜。
她撸起袖子走到水池旁帮小桃一起洗，想着忙完了再做自己的事也不迟。
小桃看到傅婉毫不犹豫地过来帮忙，有些诧异。
低头时，目光掠过了自己手心练武留下的刀疤.....
联想到傅婉眼中的飞快闪过的情绪和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这一刻，小桃福至心灵，秒懂了傅婉在想些什么。
她啼笑皆非，眼神却多了几分复杂。
这样一个温暖善良的女子，真的会是表兄口中的探子吗？
二人拿着菜，走到厨房外的一处活水旁。
苍竹居的院景——小桥流水中流水取的均是城外的活水，厨房有时洗菜的人多了站不下，丫鬟婆子们就拿着菜到这桥下洗，只要小心点不被主院抓规矩的婆子逮到就好。
“方才你去哪了？这个管事婆子好应付，看火的师傅可不好说话，我见他之前在灶台前找了你半天。”
小桃掩去自己眸中神色，捏了捏手中的白菜道：“你还记得我那远房表哥吗，刚才我找他去了。那碗酸汤面我哥很喜欢，他说为表感谢今晚要做东请你去酒楼吃饭。”
傅婉一脸讶异，“请我去酒楼吃饭？这太客气了，只是一碗值不了几个钱的素面而已。”
一碗素面最多值十文钱，可去一趟酒楼的开销是傅婉几个月都赚不回来的。
话音刚落，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如清风拂面。
“姑娘谦虚了。”
傅婉一怔，侧头去寻声音的来源。
只见假山后走出一名年轻男子。
一身白色锦袍，青丝玉带，宽肩窄腰，嘴角噙着一抹温文尔雅的浅笑。
男子的眉眼长得极俊，而且很东方。
尤其是一双凤眼，幽黑深邃，仿若要一眼看到人的心底。
“姑娘的酸汤面做得极好，在我这位食客看来醉仙楼的鳝丝面、芙蓉酒家的鱿鱼面都比不上傅姑娘那一碗酸汤面的滋味。以这些酒楼的价格论，当值得请一回席面。”
白衣公子站在她的对面，嘴角的弧度相当完美，似乎时时刻刻都挂着这样的笑容。
这样的笑似阳光拨开乌云密布的云层，令人见之生暖，疏朗而温然。
也晃花了傅婉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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