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山雨欲来

那艘巨大的宝船徐徐靠岸，随着它越来越近，梁虎也将船上富丽堂皇的装饰看得更加清楚。

赫，真是好大的排场！

船头处站着一个红衣银章的白胖官员，梁虎眯了眯眼，一眼就认出那是蜀州城最大的官儿，蜀州刺史梁司马，站在他身边的几个红衣官员分列在旁侧，一看就是他的属下。

蜀州城的土皇帝回来了，搞这么大的排场倒也说得过去。

正如此想着，这时他看见三楼的船舱内走出一个蓝衣人影，那人长得极其年轻，肤色白皙，面容俊朗，以他走镖十几年的眼力和经验来看，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他仅凭那青年身上靛青色的料子和布料上浅浅浮动的暗纹就能断定此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更能验证他猜测的是，方才无人时还不可一世，脸上满是傲然神色的梁司马一见这青年走出来，立马给他让位，站在他身侧对他嘘寒问暖，点头哈腰，极尽谄媚。

而那青年面对这么低声下气的蜀州刺史眉也没抬，始终摆着一副疏离冷淡的神情，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

“世子一路奔波劳碌，上岸后不如就由小老儿做东，请世子尝尝咱们蜀州城的特色菜？”

江厌离没立刻回答，他看着岸边涌动的人影，闻着鼻间潮湿的水腥气轻吐一口气。

这就是蜀州城，鱼米之乡。

虽远离京城但也是个富饶之地，江厌离清冷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夜色漆黑的河岸。

自从鹿鸣宴在众世家前言明他会与傅婉退婚后，他知道他就将傅婉的母家洛河林氏得罪惨了，此番被林家人设计远走蜀州也在他意料之中，一报还一报，他毁约在先，林家所为他全盘接受。

不反抗也是这个缘由，林家既已经报复完他，那他自此和傅婉、和林家是真的可以两不相欠了。

至于状元被外放又如何，他向来不在乎外界的流言碎语。

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他定会在此地大展宏图。

想至此，年轻的镇北侯世子握拳抵手于凭栏，眼里流露出几许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他缓缓点头，回答刚才蜀州刺史问他的问题：“梁大人自行决定即可，不过江某口味清淡，肠胃不好，还请少做些刺激性的菜式。”

梁司马朗声大笑，仿佛他答应与自己一起吃饭是多么面上有光的事情，“世子放心，您的喜好下官早有听闻，我这就摆道醉仙楼。”

蜀州城没有宵禁，夜晚锣鼓喧天，能一直热闹到三更。

除了东西市，蜀州城还有南街、北巷，普通百姓大多习惯在这些地方活动。南街街头有一家窄长的店面正在熄灯，店老板打着呵欠，正在关门。

门前，一张写着“典当”二字的招牌分外醒目，旁边还挂着两张“请勿造假”、“时价兑换”的店标，迎风飘扬的白巾已经旧得发黄。

“老板，我要典当！”

一道急促的声音在店老板的身后突然出现，把他的瞌睡吓跑得无影无踪。

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眼神不太好，闻言眯着眼睛去看这名深夜来临的客人，那女子一身粗布衣裙，用布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从仅有的一点皮肤上只能看出此人很年轻。

他咳嗽几声，摆摆手：“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他转过身继续锁门，那女子却不依不饶，她压低声音说：“你不先看看我的货？”

店老板心中不以为然，想道你能拿出什么好货？

低头却看到摊开的手掌，掌心里一支翡翠簪子流光溢彩，簪头雕成了秋蝉玉口含珠的形状，以他的眼力，金珠全是足金打制，簪身更是价值连城的玻璃种飘花翡翠！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猛地抬头看着眼前不露真容的陌生女人，细细打量几眼后重新打开门，将她放了进去，“稀客稀客，快请进！”

香芹闻言松了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老板点燃蜡烛，借着烛火又将这支簪子仔细研究一番后他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材质，这样的雕工，整个蜀州城他都从没有见过第二个！

把它献进京城去给鸾阳宫的娘娘们送礼也是绰绰有余。

他看着这女子一身和簪子毫不相干的穿着眯了眯眼但并未多问，典当行素来是游走在黑白之间的灰色角落，要是每一件当品都需要记录来历，那这行早就从大昭消失了。

香芹见他一直不说话紧张地盯着他，“怎么样，能当多少？这些金珠可都是实心的！”

她私下里偷偷揪下一颗试过，真金不怕火炼！这绝对是真金子！

自打捡到这支玉簪起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从不敢露富于人前，要不是眼下她逃出府，需要路费她还舍不得拿出来当呢。

老板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问道：“客人您是要死当还是活当？”

活当是当铺接收客户抵押的财物，并向客户支付贷款，客户在特定时间内必须还清贷款并赎回财物。死当是指当铺接收客户抵押的财物，在客人不还款的情况下，当铺将其出售取得利润，也就相当于贱卖。

两种典当方式在当铺中均有使用，但死当比较占主流，因为死当涉及的风险更少，而且经营成本也更低，但对典当人来说需要蒙受不小的损失。

香芹知道这些规矩，她舍不得地多看了那支簪子几眼，咬咬牙道：“死当！”

店老板听了她这话心里一喜，面上却依然装得很平静：“死当的价格比活当更高，你这支簪子成色不错，可以当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这支簪子竟然值一百两？！

香芹人都傻了，随后便是欣喜若狂，生怕他反悔：“当当当，我要当！”

她盯着店老板给她的十锭崭新的雪花银，眼睛都看直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现银！简直是发了！

香芹赶时间，说完也不等店老板再说话，一把搂过银子，飞速转身离去。

当铺内，店老板面色古怪，他方才的报价只是随口一说，就等着香芹和他讨价还价。在他看来这支簪子转手卖给首饰铺底价起码一千两起跳，自己压到一百两就是想有足够多的还价空间，谁知这人不识货，乐颠颠的还以为自己赚翻了。

老板摇摇头，随后看着红布上的玉簪兴奋地直搓手，明儿他就把这簪子送去玉清斋，孙老板跟他是老相识了，定会给他一个厚道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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