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收菜（一）
后厨发生了什么，在街道上走路的几人完全不知道。
方知文本以为东家会带自己去上次去的长丰鱼行，摩拳擦掌，已经想好了做什么杀杀这帮子人的威风。
可哪知，傅婉小脚一迈，在街角拐了个弯，一路出了城门，走上了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
最后在一片漫无边际的田野前停下。
这些田地种满了绿油油的小菜，放眼看去，满眼翠绿，让人看了心情十分舒适。
傅婉见状心里有了些底，果然，城外有大量种田的散户。
这时，一个在地里劳作的农民眯了眯眼，看见傅婉几人扛着锄头几步就走过来。
他一身单衣，看起来脏兮兮的，大冬天穿这么薄脸上却因劳作满脸汗珠，豆大的水珠挂在他黑镗镗的脸上。
农民累得呼哧呼哧喘气，像个破碎的风箱。
“你们有什么事？”
方知文看着这个老汉，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了看安静的傅婉，好半晌才硬着头皮道：“……老伯，我们想收些菜。你这有多少？”
收菜的？
闻言这老人双眼亮起微弱的光芒，让他们等等。
自己一瘸一拐地跑向田间唯一的一座小茅屋。
“顺子，来了来了，有人来收菜了！”
这喊声飘到上空，沿着弯曲的小路扩散，却没能顺利飘进小屋里。
小草屋内，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断。
一身麻衣的妇女抱着昏昏欲睡的孩儿靠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拍着孩子的背，哄他入睡。
她脸色蜡黄，皮肉凹陷，黑泥陷进她脸上苦难的沟壑里，年纪轻轻却头发斑白。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唉声叹气，他吧嗒抽一口旱烟，“咳咳咳……要不，就算了吧。”
“咱家哪有那个钱给我治病。”
“老爷子腿脚不好，地里的活少不了我。”
“开春了，狗蛋也到了读书的年纪……”
烟草卷得很短，火星都烧到了手指。
他却珍惜地小口小口抽着。
女人一脸木然。
没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
两行细细的眼泪却从眼角无声溜出来。
整间屋子忽地发出吱呀一声痛苦的呻吟。
小木门被人重重推开。
“顺子！快跟我出来，有人来找咱们收菜了！”
屋子里刚才还唉声叹气的男人惊愕地抬头，烟卷倏地掉到地上，抖落一点淡淡的烟灰。
傅婉等人在田垄里没等多久，就看见两个人急急忙忙朝这里跑了过来。
除了方才那个老汉，跟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年轻些的男子，两人面容相似，应当有血缘关系。
不仅长得像，身材更是一样的干瘦，像两根瘦短竹竿。
年纪轻些的那个等走近了才看清这几人的模样，愣在原地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你们要收多少？”
傅婉想了想，说道：“能否让我们先看看你们家的菜如何？”
老汉十分热忱，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又一瘸一拐地掉头回小屋子，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筐蔬菜。
全是胡萝卜、圆白菜、青菜……
看着倒也新鲜，只是卖相不太好。
胡萝卜长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白菜虽然水灵灵的，可叶子很多被青虫蛀出来的孔洞，看着就没有令人多看一眼的打算。
老汉局促地揉搓黢黑的手掌，一张脸涨得通红。
“大人们，这都是自家种来吃的。”
“这里原本都是荒地，俺们一家三口去年才养出点肥力，今年才种出些小菜来。”
“你们要不？”
方知文看着他手里的箩筐，又放眼去看一边土里长得精精神神的青菜，迷惑了。
他指了指旁边，问：“这些……不是你们种的吗？”
那老汉愣了愣，脸上尴尬和窘迫的神色交加，他收回箩筐，苦笑着摇头。
忽然。
“这些哪是他们种的嘞！”
“这些是我们种的！”
“大人们，这次能不能提点价，这些都是小的们辛勤耕作，呵护长大的苗苗，再加上冬天到了，俺们也要攒点家底过冬啊。”
几声殷切的呼喊插进来，一个男子咧着牙挤开方才的老汉，凑到几人面前。
？
方知文满头雾水，有些看不懂这情况了。
傅婉看了看被挤得差点摔跤的老汉和旁边扶着他，埋着头看不清任何表情的男人。
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呲着一口黄牙的新来的人，不动声色地皱皱眉。
“这……”
方知文本来还以为傅婉来找的这些田都是散户，却从这男子的口中听出原来这些田也是别家承包的？
傅婉看了眼最后头的老农，他皲裂红肿的大拇指从烂鞋里伸出来，饱经风霜的皱纹布满脸颊。
她心底叹息一声，撇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冲最后头的老农喊道。
“老伯，你这些菜多少钱？”
站在最后的老人不可置信地抬头，倏尔眼睛一亮，结结巴巴道：“这一筐十文钱，不，五文钱，成吗？”
傅婉看着面前表情忐忑的农民，笑着点头道：“我们收。”
“你这些菜质量不错，我还愿意给你加钱，以后也都来收。”
“加、加钱？”
老农没料到这个头戴幂蓠的神秘女子会说出这话，有些结巴。
然而下一秒，站在她身边的高个男人就把一个荷包塞进了他手心。
“拿回去吃点好的吧，老伯。”
低头一看，荷包里有整整一锭雪花银。
看着饱满的银子，混浊的眼泪霎时从眼眶中淌出来，太好了，太好了。
有了这些钱，狗蛋读书的束脩就有着落了。
还能把漏雨的房顶修好、还可以给婆娘买身新衣裳……
“这位姑娘，您可别乱发善心，当冤大头啊！”
“以往的老板们收菜都按胡萝卜十斤八文钱，韭菜五斤七文四，芹菜按捆卖，三捆五文钱的价格来收。”
“就这一筐烂菜烂叶的，喂狗都不要！”
黄牙男突然出声，他看着老汉手里的荷包，眼里闪过一丝贪婪，连珠炮似的话语说得又急又快。
之后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表情古怪。
竟然这么便宜？！
方知文在一旁听着，吃惊地瞪大眼睛。
站在他们身后的两个伙计闻言也面面相觑，他们可是以前去商行收菜，价格至少是十倍起步。
这些佃农背后的地主也太黑心了。
那黄牙汉子转了转眼珠子，谄媚道：“不过若是您诸位收的多，我可以便宜些卖给你们。”
“比如，胡萝卜十斤我只收五文钱。”
“但若是这样，你们可就不能要康家的这筐烂菜了！若是被人瞧见，还以为是我老黄不厚道，卖给人的呢！”
他啪啪轻扇自己的蒲扇脸，轻啧道：“那我老黄家的名声岂不就臭了吗！”
黄牙男轻瞟身后的父子，恨恨咬牙。
傅婉心里不愉，她淡淡道：“我给出的东西向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说完转身就要走，转头却看见这周围不知何时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一人一把锄头或者钉耙，都是附近做农活的佃户。
他们和蜀州城里看热闹的人不同。
都安静地不说话，黑漆漆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这个方向，看得人脊背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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