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红旗村

与西尧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肉香四溢的景象截然不同，一沟之隔的红旗村，笼罩在一片沉闷和萧瑟之中。

年三十的晚上，红旗村的村支书李桂，家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桌上摆着一盘黑乎乎的咸菜，一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他的婆娘和两个孩子，都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喝着糊糊。

“又是这个！又是这个！”李桂的儿子突然把手里的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筷子也摔了，“人家西尧村大口吃肉，咱们就天天喝这个？”

“吃！不吃就饿着！”李桂心里本就窝着火，被儿子一点，瞬间炸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都跳了起来。

婆娘吓得一哆嗦，赶紧拉了拉儿子：“你冲你爸横什么！有本事，你也让你爸带咱们村分肉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火上浇油。

“分肉？拿什么分？”李桂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地还是那些地，人还是那些人，人家西尧村就能上天，咱们就得刨地等死？凭什么！”

他越想越气，猛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窗外，西尧村的方向，隐隐约念能看到点点灯火，仿佛还能闻到随风飘来的肉香，那香味像一根根针，扎得他心里发疼。

曾几何时，他们红旗村和西尧村都差不多，甚至因为离公社更近一些，还要稍稍强上那么一点。可现在呢？人家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他们却成了陪衬的穷哈哈。他这个村支书，走到公社开会都抬不起头。

“爸，我听人说，西尧村那个郑昊，是在外面搞了什么歪门邪道，投机倒把，才发的财。”大儿子小声说道。

“投机倒把？”李桂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是啊，他们说，郑昊搞的那个什么大棚，种出来的菜冬天卖高价，跟以前那些倒卖粮食的资本家有什么区别？还有那个养鸡场，养那么多鸡，下的蛋都卖到县里去了，这不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尾巴吗？”

这些话，李桂这几天听了不少。起初他还不信，但现在，嫉妒和不甘像毒藤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让他宁愿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对，一定是这样！否则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月里，就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郑昊敢搞，咱们就不能搞？”李桂的婆娘在一旁煽风点火，“当家的，你可是村支书，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村被比下去啊！”

李桂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一个恶毒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形。

如果郑昊搞的是资本主义，那自己去揭发他，去打倒他，不就是政治正确吗？不就是为民除害吗？

“不行，”他摇了摇头，但不是否定这个想法，而是在思考更深层的东西，“现在市里都把他们当典型，咱们要是直接去告状，人家不一定信，说不定还说咱们是嫉妒。”

“那咋办？”

李桂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不能明着来，就得来暗的。他不是靠那个大棚和养鸡场发的家吗？要是那些东西……都没了呢？”

大儿子听懂了，脸上也露出兴奋又害怕的神情：“爸，你的意思是……”

“哼，什么资本主义的苗，就得趁早给它除了根！”李桂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不是能耐吗？我倒要看看，没了那些东西，他还能不能耐得起来！”

……

大年初一的清晨，郑大山起了个大早。按照惯例，他要沿村口到公社巡查一圈。

从家里出来，走到村头，正巧碰上几个从邻村过来走亲戚的人。他们看到郑大山，都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但郑大山却从他们闪烁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在去公社的路上，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以往熟悉的乡亲，今天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带着探究，带着同情，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有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更是拉着他，旁敲侧击地打听。

“老郑大哥，听说你们村发大财了？那个郑昊，真有那么大本事？”

“大山兄弟，你们村搞的那个……上面没说啥吧？可得注意点影响啊。”

郑大山是谁？是从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老兵。他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对危险的嗅觉，比猎犬还要灵敏。

他不动声色地应付着，但心里已经敲响了警钟。

谣言已经传开了。而且，传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广，还要难听。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村民嚼舌根，背后一定有人在系统地、有目的地散播和煽动。

他没有去公社，而是直接掉头回了村。

一进家门，就看到郑昊正在院子里陪着小妹郑丽玩翻花绳。满院的阳光，孩子清脆的笑声，一片岁月静好。

郑大山的心却沉甸甸的。他知道，这片宁静之下，正有暗流在涌动。

“昊儿，你跟我进来一下。”郑大山的脸色异常严肃。

郑昊看到父亲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肯定出事了。他把花绳交给小妹，跟着父亲走进了里屋。

郑大山关上门，压低了声音，把今天早上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儿子。

“……情况不对。”郑大山最后总结道，他点上一支万宝路香烟，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绕着他饱经风霜的脸，“这股风，不是自己刮起来的，是有人在后头使劲扇。而且，风向是对着你来的。”

郑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而且手段这么阴险，直接从舆论和政治上对他进行攻击。

“爸，你觉得会是谁？”

郑大山眯着眼睛，弹了弹烟灰：“还能有谁？咱们这十里八乡，除了红旗村的李桂，还有谁有这个动机，有这个胆子？”

他看着儿子，眼神锐利如鹰：“昊儿，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们村现在就是那棵出头的树。那些人，眼红了，他们不想着怎么自己也长成大树，就想着怎么把咱们这棵树给砍了，甚至是烧了。”

“你记住，人心，有时候比战场上的子弹还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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