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紫光阁

三天后。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715所的招待所楼下。

秦志亲自陪着郑昊，走下楼。

车上下来一名身穿中山装，气质沉稳的中年干部，他向秦志敬了一个礼，然后转向郑昊：“是郑昊同志吧？请跟我来，领导要见你。”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但秦志和郑昊都明白，那份报告，已经抵达了它应该去的地方。

秦志用力地握了一下郑昊的手，低声道：“小郑，别紧张，相信自己。把你报告里写的，清清楚楚地讲出来，就行了。”

郑昊点了点头，眼神平静如水。

他没有紧张，只有一种即将踏上最终战场的宿命感。

红旗轿车平稳地行驶在长安街上，穿过一道道岗哨，最终，停在了一座古朴而庄严的阁楼前。

紫光阁。

权力的心脏。

中年干部将郑昊领进一间巨大的会议室。

厚重的红木长桌，已经坐满了人。

郑昊的目光扫过，心头也是微微一震。

他的支持者，科工委的罗副主任和海军的李将军，赫然在座。除此之外，还有计委、财政、外交、中科院……几乎所有关键部门的负责同志，都到齐了。每一个，都是在各自领域跺跺脚就能引起震动的大人物。

而坐在长桌正上方的，是那位经常出现在报纸头版的，位高权重的领导。

他正静静地抽着烟，烟雾缭绕，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却笼罩了整个会议室。

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就是郑昊同志？”领导开口了，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却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是，领导好。”郑昊立正，不卑不亢。

“你的报告，我们都看过了。”领导指了指桌上那份文件，“写得很好，很有想法。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当面听你，再详细地讲一讲。”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要念稿子，就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们，我们这个国家，为什么现在，就非得搞你说的这个……全球卫星导航？”

这是考校，也是机会。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青年身上。

郑昊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

他没有走向发言席，而是站在了会议室中央，正对着墙上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我叫郑昊，来自715所。”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在回答领导的问题之前，我想先请大家看两个数字。第一个数字，是1.2亿美元。这是美国国会刚刚批准的，他们GPS项目1973财年的预算。请注意，这仅仅是一年的，前期的研发预算。”

“第二个数字，是100亿美元。这是根据我的测算，美国人要建成一个覆盖全球、拥有24颗卫星的完整GPS系统，所需要的总投资。100亿美元，在今天，是一个天文数字。”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震惊了。

“美国人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去搞一个导航系统？”郑昊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提高。

“因为他们知道，谁掌握了时间和空间信息的最终解释权，谁就掌握了下一场战争的命脉！”

“想象一下，我们的导弹，可以从几千公里外，精确命中敌人一栋大楼的窗户。我们的战斗机，可以在漆黑的雨夜，自动飞到指定空域，对敌人进行毁灭性打击。我们的舰队，在大洋深处，不再需要任何外部指引，就能知道自己和敌人的精确位置！”

“这，就是卫星导航带来的革命！它将彻底淘汰我们现有的一切作战模式！如果我们没有，而敌人有，那我们的军队，在未来的战场上，就等同于一个被蒙上双眼的巨人，空有一身力气，却只能被动挨打！”

他的话，像一记记重锤，敲在在场每一位军方将领的心上。李将军和罗副主任的眼神，变得愈发灼热。

“这还仅仅是军事。”郑昊话锋一转，手指着地图。

“未来二十年，三十年，当我们的国家发展起来，我们的远洋货轮，需要它来规划最经济的航线。我们的民航飞机，需要它来保障亿万旅客的安全。甚至，我们未来的金融交易、电力网络、通信系统，都需要一个统一的、精确到纳秒级别的时间基准来同步。而这个基准，只能由全球卫星导航系统来提供！”

“它不是一件武器，它是信息时代的水和电！是国家所有重要领域都离不开的，基础设施！”

“所以，美国人才会不惜血本，苏联人才会紧随其后！因为他们都看到了，这是比核武器更基础，更具控制力的，国之重器！”

郑昊的声音，充满了激情与力量。他描绘的，是一个在场大部分人，都从未想象过的，被信息技术彻底改变的未来世界。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描绘的这幅宏伟蓝图，彻底震撼了。

领导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他却浑然不觉。他看着郑昊，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深刻的赞许。

“……而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最危险，也最宝贵的历史十字路口！”郑昊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

“国际电联即将召开大会，重新划分卫星频段。频段是有限的，是不可再生的战略资源！就像我们脚下的土地，占了，就是你的。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美苏两国，已经布局多年，磨刀霍霍。他们会用尽一切技术和外交手段，将最优质的L波段资源，全部划入自己的囊中。”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今天不立项，不行动，不去争，不去抢！那么十年后，二十年后，当我们的后辈，想要建立自己的卫星导航系统时，他们会绝望地发现，天空中，已经没有了属于他们的位置！”

“那将是写在史书上的，千年之憾！我们这一代人，将愧对子孙，愧对历史！”

话音落下，满室皆惊。

“千年之憾”这四个字，太重了。重得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这已经不是技术讨论了，这是在拷问在场每一个人的历史责任感。

良久，一个苍老但锐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一位老专家扶了扶眼镜，缓缓开口：“郑昊同志，你说的未来，很激动人心。但是，我们也要立足于现实。”

他的目光，扫过郑...昊年轻的脸。

“你说的100亿美元，我们国家现在拿不出来。我们连让所有人都吃饱饭的问题，都还没有完全解决。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倾尽国力，去搞一个如此超前，如此耗钱的东西，会不会……拖垮我们自己？”

这个问题，无比尖锐，也无比现实。

一瞬间，会议室里刚刚被点燃的热烈气氛，冷却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郑昊的身上。

这是最核心的矛盾，也是最致命的拷问。

国力与雄心，现实与未来。

如何抉择？

计委老专家的质问，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是啊，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饭都吃不饱，拿什么去追逐星辰大海？

这个问题，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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