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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脆弱灯塔


保卫科的人被秦振山这如同暴怒雄狮般的气势骇得心头一凛,二话不说,转身就冲了出去,急促的哨音和奔跑呼喝声立刻在厂区里尖锐地响起。

“哥…哥你别睡…你看看我…我是秀儿啊…”林秀的:声音已经嘶哑,她用力摇晃着陈延舟渐渐沉重的身体,巨大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我找到你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不能有事…不能…”

陈延舟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艰难地浮沉。妹妹滚烫的眼泪滴在脸上,那声声泣血的呼唤像针一样扎进他混沌的大脑。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在林秀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恐惧和绝望的脸上。是秀儿…真的是秀儿…他失散多年、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亲妹妹…他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他完好的右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血污和冰冷,轻轻覆上林秀死死按着他伤口的手背,指尖微微颤抖着,传递着一种无言的安抚和确认——我在,哥在。

这微小的动作却像抽走了他最后支撑的力量。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了下去,如同浓墨倾倒。秦振山焦急的怒吼、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虎子带着哭腔的呼唤…所有的声音都迅速拉远、模糊,最后沉入一片无边的、寂静的黑暗深渊。那只覆在林秀手背上的手,无力地滑落。

“哥——!!!”林秀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

“陈工!”虎子也哭喊起来。

“医务兵!担架!他妈的快啊!”秦振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喷火的铜铃,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最后死死钉在虎子手里那支闪着幽蓝寒光的注射器和那张染血的金属牌上。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兵工厂的上空,暮色四合,如同巨大的、沉重的铅块压了下来。尖锐的警报声凄厉地划破死寂,一声接着一声,在冰冷的厂房、高耸的烟囱、纵横交错的铁轨之间疯狂回荡,撕扯着每一个惊魂未定者的神经。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如同巨大的、不安的手指,在厂区的各个角落焦躁地扫过,将幢幢黑影拉长、扭曲,更添几分诡谲。

全厂戒严!所有通道被荷枪实弹的保卫科士兵死死封锁,盘查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影,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厂部大楼,那间挂着“技术攻坚指挥部”牌子的办公室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冰点。灯光惨白,映照着秦振山那张因狂怒和焦虑而扭曲的脸。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暴怒雄狮,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砸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震得桌上的搪瓷缸都嗡嗡作响。

“查!给老子查他祖宗十八代!”秦振山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办公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茶杯跳起,茶水四溅,“张淮安!这个王八蛋在厂卫生所待了五年!五年啊!老子居然让一条毒蛇盘在身边五年!档案!背景!接触过什么人!平时有什么异常!他那个注射器里是什么鬼东西?那张铁牌子又是什么玩意儿?一丝一毫都不许漏掉!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的根给老子刨出来!”

几个保卫科的骨干肃立着,大气不敢出,额头上都渗着冷汗。一人硬着头皮汇报:“秦…秦头,初步查了,张淮安的档案…太干净了。履历清晰,从省城医学院分配来的,平时寡言少语,工作也算尽责,除了有点孤僻,没发现明显问题…他住厂里的单身宿舍,刚才已经搜过了,干干净净,像提前清理过一样…那针管里的液体…已经紧急送去化验了…那金属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被秦振山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张染血的薄片,“…上面的标记…很古怪…我们…都没见过…”

“废物!”秦振山怒骂一声,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暴怒。他摊开手掌,那张冰冷的金属牌躺在掌心,沾染着陈延舟和凶手混合的血迹。边缘磨损,上面刻着“K-7-Γ-019”的编码,而那个蚀刻的标记——一个被锐利闪电贯穿的齿轮,线条简洁却透着一股冰冷的、非比寻常的工业感和…说不出的邪异。这绝不是普通的工牌!这背后,必然牵扯到一个组织严密、手段狠辣的庞大阴影!张淮安潜伏五年,只为等待一个致命的机会?目标是谁?是破坏新炮?还是…专门针对延舟?想到陈延舟在昏迷前那句“有人不想让我活着看到它成功”,秦振山的心沉入了冰窟。

“秦头…”一个怯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秦振山猛地抬头,是虎子。小家伙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污渍,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沾满油污的工具箱——那是陈延舟的工具箱。

“虎子?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着陈工吗?”秦振山压下怒火,尽量放缓语气。

“陈工…陈工还没醒…秀儿姐在病房守着他…”虎子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再掉下来,他举起怀里的工具箱,声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郑重,“秦头…这是陈工的工具箱…他昏迷前…死死抓着它…我…我觉得…里面可能有重要的东西…张医生…他之前好像…在陈工昏迷的时候…偷偷翻过这个箱子…”

什么?!秦振山瞳孔骤然收缩!他几步跨过去,一把接过那沉甸甸的工具箱。箱子很旧,边角磨损得厉害,沾满了油泥和陈延舟的血迹。他猛地掀开箱盖。

里面是熟悉的工具:扳手、螺丝刀、卡尺…摆放得依旧整齐。但在最上层,用于放置精密小件的凹槽绒布垫上,明显有被翻动过的凌乱痕迹!几枚小号的备用钻头位置挪动了,一小盒密封的精密轴承被打开了盖子…而在这些工具下面,压着一本厚厚的、深蓝色封皮的工作笔记!

秦振山的心跳瞬间加速!他认识这本笔记!陈延舟的命根子!上面记录着他对新炮设计的全部核心思路、计算数据、实验参数、以及…那些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天马行空却又精妙绝伦的改进草图!这是新炮项目的灵魂所在!

张淮安的目标…是这本笔记?!他想窃取核心机密?!还是…想销毁它?!

秦振山颤抖着手,拿起那本深蓝色的笔记。笔记沉甸甸的,封皮上沾着几点暗红的血渍。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他快速翻动着,直到某一页…动作猛地顿住!

在这一页的页眉空白处,有几行极其潦草、墨迹很新的小字,笔迹虚浮,显然是陈延舟在受伤后、强撑着意识写下的!字迹被血迹晕开了一些,但依旧能辨认:

>‘…炮膛异响非故障…弹体尾部铸造毛刺…匹配弹带异常磨损…疑为…人为制造应力集中点…致卡滞…引爆自毁…目标:炮&人…’

>‘…医务室…张…问询细节…反常…警惕…’

>‘…金属牌标记…似曾相识…旧档…南线…代号‘闪电齿轮’…敌特…最高级…’

最后几个字写得格外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在“闪电齿轮”四个字下面,还画了一个急促的、指向旁边的箭头,指向一个极其简略的草图——赫然正是那张金属牌上被闪电贯穿的齿轮标记!

秦振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着笔记本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延舟!他在那种重伤濒危的状态下,竟然已经凭直觉锁定了张淮安的异常,甚至联想到了那个尘封在绝密档案里的恐怖代号——“闪电齿轮”!这个在解放战争时期就曾制造过多起骇人听闻的破坏事件、手段狠辣精密、行踪诡秘莫测的敌特组织,竟然…竟然在新中国的兵工厂里,再次露出了它致命的獠牙!潜伏五年,只为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一颗塞进炮膛的“种子”,引爆一场摧毁新炮和它总设计师的完美风暴!

“砰!”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保卫科人员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秦…秦头!不好了!隔离坑那边…看守的战士…被人打晕了!那颗…那颗哑弹…不见了!”

“什么?!”秦振山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笔记本和金属牌哐当一声掉在桌上!

那颗被油脂和石棉布包裹、引信内部断裂件随时可能复位的致命哑弹…消失了?!张淮安的同伙…或者说,“闪电齿轮”的人…他们盗走了这颗不稳定的炸弹?!他们要干什么?!在哪里引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扼住了秦振山的咽喉。他看着桌上那染血的金属牌和陈延舟用生命写下的警告,看着窗外被探照灯划破的、危机四伏的沉沉夜幕,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席卷全身。敌人不仅在暗处,而且已经亮出了更致命的獗刀!延舟用命搏回来的短暂喘息之机,转瞬即逝!

兵工厂的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惨白的灯光下,陈延舟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要白上几分,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氧气面罩覆盖着他的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的罩壁上凝成一小片转瞬即逝的白雾。左肩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但依旧有隐约的红色在缓慢地洇出。输液的玻璃瓶悬挂在铁架上,冰冷的液体一滴滴落下,沿着细长的塑料管,流入他青筋微凸的手背血管里,如同在为他续接即将枯竭的生命之泉。

林秀蜷缩在病床边的硬木椅子上,身上还穿着那件沾着油污和血迹的蓝色工装。她双手紧紧握着陈延舟没有扎针的右手,仿佛那是连接着哥哥生命唯一的绳索。她的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单薄的肩膀随着压抑的抽泣无声地耸动着。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恐惧和疲惫。找到哥哥的狂喜,被这接踵而至的、几乎夺走他生命的阴谋和重伤碾得粉碎。她不敢闭眼,一闭上,就是哥哥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就是那个医生凶狠扑来的狰狞面孔。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秦振山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凝重,眼中布满血丝。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毫无生气的陈延舟,又看了看蜷缩在椅子上、如同惊弓之鸟的林秀,粗犷的眉宇间拧成一个沉重的结。他放轻脚步走进来,将手中一个铝制饭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还温热的米粥。

“丫头…”秦振山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笨拙的温和,“吃点东西…你哥…他命硬得很…阎王爷不敢收…你得撑住…他醒来看你这样…会更难受…”

林秀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但看向秦振山的目光却带着一种小兽般的警惕和疏离。她不认识这个气势逼人的领导,她只记得他带来的人封锁了现场,也带来了混乱和危险。她下意识地把陈延舟的手握得更紧,身体微微绷直。

秦振山看着林秀眼中的戒备和深藏的恐惧,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姑娘受的惊吓太大了,对兵工厂的一切都充满了不信任。他不再多劝,目光转向昏迷的陈延舟,眼神复杂而痛心。他低声,更像是自言自语:“延舟…你快点醒…敌人…比我们想的更狠…更毒…那颗‘种子’…被他们拿走了…不知道要种在什么地方…爆炸…随时可能再来…”

“种子”?爆炸?林秀听不懂这些暗语,但“爆炸”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她猛地瞪大眼睛,惊恐地看向秦振山,又看向昏迷不醒的哥哥,身体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难道…哥哥还没脱离危险?那些坏人…还要来害他?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依旧能听出焦急的争执声。

“…让我进去看看陈工!就一眼!我是技术科的刘文涛!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不行!秦头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陈工病房!”

“情况紧急!关系到那颗丢失的…”

“闭嘴!执行命令!”

刘文涛?那个在靶场调试时,负责记录数据的年轻技术员?秦振山眉头一皱,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示意门口守卫的战士放行。

门被推开,刘文涛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眼镜歪斜,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种巨大的惊恐。他看到秦振山,如同见到了主心骨,也顾不上病房里的林秀,急声道:“秦头!不好了!我…我刚才在整理靶场最后的数据记录备份磁带…发现…发现有一段音频…非常奇怪!就在…就在第一次爆炸发生前几秒!”

刘文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他掏出一卷小小的磁带和一个小型便携录音机,手指哆嗦着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机沙沙的噪音响起,接着是现场调试人员模糊的指令声、电流的滋滋声…然后,在爆炸前几秒的嘈杂背景音里,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经过特殊处理的金属摩擦音被放大播放出来:

“吱——嘎——咔!”

这声音…尖锐,短促,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机械卡死的滞涩感!与炮弹发射时正常的膛内摩擦声截然不同!

秦振山和林秀(虽然听不懂具体,但被那诡异的声音吓得一颤)都屏住了呼吸。

“就是这个!”刘文涛指着录音机,脸色煞白,“我反复听了很多遍!这声音…根本不是炮本身的故障!它更像…更像某种特制的…金属机关…在炮膛内部…被强行激发、卡死的声音!就在炮弹被塞进去之后、炮栓关闭之前的那一瞬间!秦头!这…这绝对有问题!那颗哑弹…它…它可能就是被这个机关…卡在应力点上的!这是…这是谋杀!是处心积虑的谋杀啊!”

刘文涛的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病房里炸响!

秦振山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人为的机关?卡死应力点?制造哑炮自爆?这手段…何其歹毒!何其精密!这绝非张淮安一个潜伏医生能独立完成的!“闪电齿轮”!只有他们才有这种技术能力和渗透手段!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凄厉无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急促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如同恶鬼的嘶嚎,猛地撕裂了兵工厂死寂的夜空!警报声一波高过一波,带着一种末日降临般的疯狂和绝望,瞬间覆盖了厂区的每一个角落!

病房里的灯光,在这凄厉的警报声中,猛地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整个房间,连同窗外巨大的厂区,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

只有心电监护仪屏幕发出的、幽幽的、惨绿色的光芒,映照着陈延舟毫无血色的脸,和他那微弱起伏的胸口。那规律的“嘀…嘀…”声,在这灭顶的警报狂潮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被彻底掐灭。

“啊——!”林秀在突如其来的黑暗和恐怖警报声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死死抱住了陈延舟的胳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敌袭?!空袭?!”刘文涛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秦振山猛地冲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整个兵工厂区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厂区边缘的高射炮阵地,几盏巨大的探照灯如同受惊的巨兽之眼,疯狂地扫向漆黑如墨的天空!但那警报声…秦振山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绝不是演习的警报!这是最高级别的、确认遭受攻击的警报!

是谁拉响了它?敌人在哪里?空袭?还是…那颗被偷走的、随时可能爆炸的哑弹…已经被“闪电齿轮”…安放在了某个足以摧毁整个厂区心脏的致命位置?!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病房。秦振山猛地回头,在惨绿的心电监护仪微光下,他看到了林秀惊恐欲绝的脸,看到了刘文涛煞白的脸,最后,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病床上,那个在绝对黑暗和灭顶危机中依旧昏迷不醒的身影上。

延舟…炸弹的倒计时…被敌人再次拨动了!这一次…整个兵工厂…都成了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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