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倒计时的心脏

黑暗。粘稠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厚重的裹尸布，瞬间勒紧了整个兵工厂。凄厉的防空警报如同地狱恶鬼的尖啸，在绝对的黑幕中疯狂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一波高过一波，没有停歇的迹象。这声音不是预警，是宣告！宣告毁灭的降临！

病房里，唯一的光源是心电监护仪屏幕发出的惨绿幽光，微弱地勾勒出陈延舟苍白如纸的脸廓，和他胸口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起伏。那规律的“嘀…嘀…”声，在这灭顶的声浪中，脆弱得像风中残烛。

“啊——！”林秀在黑暗降临的瞬间发出短促的尖叫，身体猛地弹起，又因恐惧和守护的本能，更紧地扑在陈延舟身上，双臂死死环抱住他冰冷的右臂，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筑起一道血肉堤坝。她的牙齿格格打颤，巨大的惊恐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空袭？！敌机在哪？！”刘文涛的声音变了调，眼镜片在幽绿的光线下反射着惊恐的亮光，他慌乱地扑向窗口，徒劳地望向漆黑一片、只有探照灯狂乱光柱扫过的天空。

“不是空袭！”秦振山的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警报的嘶鸣和恐惧的喘息。他魁梧的身影矗立在窗边，像一尊铁铸的雕像，只有那双在幽暗中燃烧着狂怒火焰的眼睛，显示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警报控制室在厂部大楼地下三层！是内部线路被手动强制拉响的最高级别警报！是那颗哑弹！‘闪电齿轮’把它安在了最要命的地方！”

“哑弹…引爆了？”刘文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是倒计时开始了！”秦振山猛地转身，惨绿的光映着他铁青的脸，如同索命的阎罗，“他们要用这警报制造混乱！掩盖炸弹真正的位置！用整个厂的恐慌…给延舟陪葬！”他的目光扫过病床上毫无知觉的陈延舟，扫过瑟瑟发抖的林秀，最后落在刘文涛身上，“刘工！你刚才说的录音！那机关的声音！再放一遍！快！”

刘文涛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在绝对的黑暗中，仅凭惨绿屏幕的微光，他哆嗦着按下录音机播放键。刺耳的警报背景音中，那短促、诡异、如同金属獠牙互相刮擦的“吱——嘎——咔！”声再次被放大，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秦振山屏住呼吸，布满老茧的大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不是技术专家，但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对兵工厂如同掌纹般的熟悉！这声音…这非自然的机械卡死声…它的位置感…在嘈杂的现场录音里，似乎…更靠近炮位的某个支撑基座？不…等等…这声音的质感…带着一种…空腔的回响？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猛地钻进秦振山的脑海！他想起新炮试验场的布局。炮位下方…连接着兵工厂庞大动力系统的主蒸汽输送管道！那些深埋地下、口径巨大、日夜奔涌着高温高压蒸汽的钢铁巨兽！那是整个厂区的动力心脏！如果那颗被油脂包裹、内部断裂件极不稳定的哑弹，被安放在某处管道的关键节点上…高温蒸汽的震动、压力的冲击…随时可能唤醒那个沉睡的死神！而爆炸一旦发生，引发的将不是单一的破坏，而是整个蒸汽管网的连锁殉爆！足以把大半个厂区掀上天！

“主蒸汽管道！”秦振山的声音因极度的惊骇和愤怒而劈裂，“他们的目标是动力核心！引爆点…很可能在…地下管廊的汇流总阀室！”那个地方，深埋地下，结构复杂，一旦被炸，高温高压蒸汽瞬间失控喷发，就是人间炼狱！而且…离这栋医疗楼…只有不到三百米的直线距离！冲击波和灼热蒸汽会瞬间吞噬这里！

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病房里每一个人的咽喉！连凄厉的警报声似乎都变得遥远。

“不…不能让他们得逞！”刘文涛猛地跳起来，眼镜后面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技术人员的决绝，“总阀室！我知道位置！我有管廊的临时通行卡！秦头！我带路！必须阻止他们！”

“走！”秦振山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头出闸的猛虎，就要冲向门口。保卫兵工厂，保护战友，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哥——！”一声凄厉绝望到极致的哭喊，如同濒死天鹅的哀鸣，猛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林秀死死抱住陈延舟，抬起头，惨绿的光映着她布满泪痕、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秦振山和刘文涛，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你们走了…谁保护我哥？！那些坏人…他们就是要调虎离山！他们知道秦头你会去！他们…他们会趁机来杀我哥！你们不能走！不能丢下他！”她尖锐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核心。巨大的恐惧让她失去了理智，只剩下守护亲人的本能。她像一头护崽的母狼，对着任何可能威胁到哥哥安全的存在呲出獠牙。

秦振山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林秀的哭喊像一盆冰水浇在他燃烧的怒火上。没错！调虎离山！这是“闪电齿轮”最擅长的把戏！用全厂的毁灭威胁引开他，真正的杀招，很可能就是这间病房！张淮安的同伙，此刻或许就潜藏在黑暗的走廊里，握着冰冷的凶器，等待着他离开的瞬间！

一边是可能瞬间毁灭全厂、吞噬数千生命的定时炸弹！

一边是重伤昏迷、毫无抵抗能力、正被敌特锁定的陈延舟！

手心手背，都是割肉剜心的剧痛！巨大的责任和情感的撕扯，让秦振山这个钢铁硬汉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额头青筋暴跳如雷！时间！最残酷的敌人就是时间！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是致命的！

“秦头！没时间犹豫了！”刘文涛急得眼睛赤红，指着窗外，“听！那警报声…节奏变了！”

果然！那凄厉的、持续不断的警报嘶鸣，在达到一个令人心脏爆裂的顶峰后，骤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中断！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警报器的喉咙！紧接着，警报声以一种更加急促、更加疯狂、如同垂死挣扎般的节奏再次响起！

“是…是摩尔斯码！”刘文涛失声叫道，他侧耳倾听着那疯狂变化的节奏，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人，“短促…短促…长…短…短…短…长…是…是数字！7…  0…还有…重复…是倒计时！他们在用警报声传递倒计时！7…  0…  7…  0…七十分钟？！不对…这节奏…太快了…是…是七分钟！是七分钟的倒计时！”

七分钟！

这个冰冷的数字如同丧钟，在惨绿的幽光中轰然敲响！震得病房里每一个人灵魂都在颤栗！

七分钟后，主蒸汽管道汇流总阀室，或者就在这间病房，或者两者同时，将化作一片火海！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病房。林秀的哭喊哽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颤抖。刘文涛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秦振山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如同要滴出血来！七分钟！他妈的只有七分钟！他分身乏术！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对另一边的彻底放弃！这是敌人精心设计的、无解的死局！

“砰！”病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浑身是血、踉踉跄跄的身影扑了进来，重重摔倒在地！是保卫科的一个年轻战士！他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透了半边军装，脸上毫无血色，挣扎着抬起头，用尽最后力气嘶喊：

“秦…秦头…隔离坑…看守的兄弟…全…全完了…我们追…追到…地下管廊入口…有埋伏…对方…有枪…不止一个人…他们…他们带着东西…往…往B区动力站方向去了…快…快…”

他的话没说完，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B区动力站！那里正是主蒸汽管道汇流总阀室所在的核心区域！敌人果然在那里！而且不止一个！有枪！带着炸弹！

最后的迷雾被鲜血撕开！目标确认！但时间…只剩下不到七分钟！

秦振山目眦欲裂！他猛地看向病床上毫无知觉的陈延舟，又看向窗外那如同地狱入口般漆黑一片的厂区。巨大的痛苦和决绝在他眼中疯狂交织！他猛地从腰间拔出配枪，冰冷的金属在幽绿光线下泛着死亡的寒光。

他一步跨到病床边，将手枪塞进蜷缩在那里、被这接踵而至的血腥和死亡惊得彻底呆滞的虎子手里！小家伙的手冰凉，几乎握不住那沉重的铁块。

“虎子！”秦振山的声音如同钢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托付生死的沉重，“拿着枪！守在这里！门锁死！窗帘拉紧！任何敢闯进来的人…不用问是谁…直接开枪！给我守住你陈工！守到你秀儿姐！守到我回来！听到没有？！”他用力捏了捏虎子瘦小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虎子被这巨大的责任和冰冷的杀意激得浑身一颤，但看着秦振山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看着病床上生死不知的陈工，看着旁边抖得像树叶的秀儿姐，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恐惧和巨大勇气的力量猛地冲上头顶！他用力地、用尽全身力气点头，双手死死攥住了那把沉重的*****，尽管他的手指还无法完全扣住扳机护圈。

秦振山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延舟惨白的脸，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然后，他猛地转身，如同离弦的箭，扑向门口，对着刘文涛低吼：“刘工！带路！用最快的速度！去总阀室！我们只有七分钟！”

“走！”刘文涛也被这悲壮的气氛点燃，眼镜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转身冲出病房。

沉重的病房门被秦振山在外面猛地带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如同关上了生与死的闸门。

病房里，瞬间只剩下惨绿的心电监护仪光芒，凄厉的警报嘶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还有…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秀瘫软在椅子上，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虚脱。她看着门口，秦振山和刘文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她看着病床上依旧昏迷、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哥哥。她看着床边，那个小小的、单薄的身影——虎子，正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举着那把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黑色手枪，枪口颤抖着，却坚定不移地指向紧闭的病房门。小家伙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咬出了血痕，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更深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如同幼兽般的凶狠和决绝！

“秀儿姐…别怕…”虎子颤抖的声音在警报的间隙响起，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我…我保护你们…陈工会醒的…秦头…秦头一定会回来…”

林秀看着虎子，看着那把指向死亡之门的枪，看着哥哥微弱起伏的胸口。巨大的悲伤、恐惧、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她猛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陈延舟那只没有扎针、冰冷的手。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却用尽所有力气，试图将自己微弱的温暖传递过去。

哥…你醒醒…求求你醒醒…

她无声地呐喊着，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恐惧和祈祷。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那单调而微弱的声音，在灭顶的警报狂潮和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顽强地、固执地响着，仿佛生命在死亡重压下发出的、最后的倔强脉动。

七分钟。倒计时的心脏，在黑暗中疯狂跳动。每一秒，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走廊深处，似乎传来了某种极其轻微、如同毒蛇游过地面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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