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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铁轨上的亡命


冰冷的夜风如同无形的剃刀,刮过林秀裸露在军大衣领口外的脖颈。兵工厂高耸的围墙在身后投下巨大的、沉默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未尽的焦糊味、机油味,还有一种无形的、名为“追捕”的冰冷气息,紧紧贴在脊背上。

她不敢回头,将头埋得更低,宽大的军大衣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红肿却异常警惕的眼睛。脚下的步伐又快又轻,专挑厂区边缘堆满废弃零件和煤渣的昏暗小道疾走。秦振山用命换来的警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头——那两个“特别调查组”的人,是“闪电齿轮”的爪牙!他们不会放过她!他们一定会封锁厂区,搜捕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巨大的恐惧和对哥哥、秦头、虎子安危的揪心。但她不能停下!哥哥用生命守护的笔记,秦头用最后一丝清醒传递的密码,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唯一的希望!

绕过最后一排低矮的维修棚,厂部大楼黑黢黢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大部分窗户都熄了灯,只有零星几个房间还亮着,在死寂中透出几分诡谲。秦振山的办公室在二楼西侧。林秀像只夜行的狸猫,贴着冰冷的墙壁,无声无息地移动到楼后一处堆满废弃油桶的角落。这里,有一架锈迹斑斑、直通二楼的消防梯。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手脚并用地攀上消防梯,生锈的铁条发出极其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微小的声响都让她的神经绷紧到极致。终于爬到二楼走廊的窗户旁,窗户虚掩着一条缝——这是秦振山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方便他随时观察楼下的动静。

林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如同羽毛般轻盈地翻了进去。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尽头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她凭着记忆,快速来到挂着“技术攻坚指挥部”牌子的办公室门前。门锁着。她蹲下身,从军大衣内袋里摸出那根从不离身的、磨得发亮的细铁丝——这是她在装配车间学到的、为数不多能保护自己的小技能。

细铁丝在锁孔里极其轻微地拨弄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文件柜被粗暴地拉开,抽屉翻倒在地上,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显然,“特别调查组”的人已经来过了,而且搜得极其彻底!林秀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笔记本…还在吗?

她强迫自己冷静,秦头的话在耳边回响:“第三个抽屉…暗格…密码是你哥生日和你被拐走的日子…”

她冲到秦振山那张厚重的实木办公桌前。第三个抽屉已经被整个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倒了一地。林秀跪在地上,双手在散落的文件、图纸、杂物中疯狂翻找。没有!没有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来。

不!秦头不会错!一定有暗格!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抽屉被拉出后留下的空槽内壁。木头的纹理…粗糙的触感…突然,在靠近后侧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的指尖感觉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纹理的凸起!一个极其隐蔽的木质卡榫!

林秀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用指甲死死抠住那个小小的凸起,用力向下一按!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就在空槽内侧靠近桌体边缘的地方,一块巴掌大小、与周围木板几乎融为一体的木片,无声地向下弹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浅浅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蓝色封皮、边角磨损严重的笔记本!

林秀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皮革触感,带着哥哥指尖残留的温度,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找到了!

她来不及细看,迅速将笔记本塞进军大衣最里层,紧贴着心脏的位置。刚合上暗格,将抽屉复位——

“嗒…嗒…嗒…”

清晰、沉稳、带着明确目的性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由远及近!

林秀浑身汗毛倒竖!他们来了!这么快?!

脚步声在办公室门外停住!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

没有时间了!

林秀的目光如同闪电般扫过办公室。唯一的出口是门和窗!门即将被打开!她猛地冲向窗户!刚才翻进来的那扇窗还虚掩着!她一把拉开窗户,冰冷的风瞬间灌入!

“咔哒!”办公室的门锁被拧开!

就在门被推开一条缝的瞬间,林秀毫不犹豫,纵身从二楼窗户跃了下去!

“砰!”身体重重砸在楼下松软的煤堆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她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向围墙方向更深的黑暗!

“站住!”一声厉喝从二楼窗口传来!一个中山装男人的身影探出,冰冷的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林秀在煤堆旁踉跄的身影!

林秀头也不回,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围墙下那片堆放巨大废弃锅炉的区域亡命狂奔!那里管道纵横,阴影交错,是唯一的生路!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寂静的夜空!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狠狠打在林秀脚边的煤渣上,溅起一片黑尘!

林秀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真的敢在厂区内开枪!她像一只被猎枪惊飞的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猛地扑进那片巨大的废弃锅炉形成的钢铁丛林里!粗大的管道、锈蚀的钢板、冰冷的阀门组成了复杂的掩体。她矮着身子,在狭窄的缝隙间拼命穿梭,利用每一个阴影躲避着身后紧追而来的手电光柱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呼喊声!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封锁厂区大门!”

“她拿了东西!”

追捕的网在迅速收紧!林秀感觉自己像掉进陷阱的猎物,四面八方都是猎人的脚步声和呼喊!她躲在一个巨大的、锈穿了底部的废弃锅炉后面,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铁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军大衣里的笔记本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胸口。

怎么办?硬闯大门是死路一条!围墙太高,根本爬不上去!难道…真要死在这里?哥哥的心血…秦头的嘱托…

绝望中,她的目光扫过脚下。厚厚的煤灰上,除了自己杂乱的脚印,还有一些模糊的、被车轮反复碾压出的痕迹,一直通向锅炉区深处一个被巨大帆布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

运煤车的通道!直通厂区外的铁道编组站!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她不再犹豫,沿着车轮的痕迹,弓着腰,在阴影中快速向那个洞口移动。洞口很大,被半旧的帆布帘子遮挡着,里面一片漆黑,散发着浓烈的煤炭和机油混合的气味。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火车汽笛的呜咽。

林秀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帆布帘,一头钻了进去!

通道内部比想象中更长、更黑。脚下是枕木和碎石,深一脚浅一脚。她扶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手电光柱在通道入口晃动!

快!再快一点!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通道的出口!外面是铁轨纵横的编组站!几列黑黢黢的货车如同沉睡的巨兽,静静地停靠在铁轨上。远处信号灯闪烁着幽绿和暗红的光。

林秀冲出通道口,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迅速扫视四周,寻找着生机。一列长长的、满载着原木的敞篷货车,正缓缓启动,车头喷吐着白色的蒸汽,发出沉重而缓慢的“吭哧…吭哧…”声,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哐当…哐当…”有节奏的声响。

就是它!

林秀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着那列正在加速的火车亡命狂奔!沉重的军大衣成了累赘,她一把扯开扣子,任由它滑落在地,露出里面单薄的蓝色工装。冰冷的夜风瞬间穿透衣物,冻得她浑身发抖,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爆发出极限的速度!

火车在加速!最后一节车厢的车尾平台在她眼前晃动!

追兵已经冲出了通道口!手电光柱瞬间锁定了她奔跑的身影!

“站住!再跑开枪了!”厉喝声在夜风中传来。

林秀置若罔闻!她的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快的车尾平台!距离在缩短…五米…三米…

“砰!砰!”枪声再次响起!子弹呼啸着从她身边掠过!

她猛地向前一个鱼跃扑出!

“哐!”

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布满煤灰和油污的车尾铁质平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差点背过气去!尖锐的金属边缘刮破了她的手臂和膝盖,火辣辣地疼!但她死死抓住平台边缘一根凸起的扶手,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沉重的身体向上拖拽!

就在她半个身体爬上平台的瞬间!

一只冰冷、如同铁钳般的手,猛地抓住了她还在平台外晃荡的脚踝!

林秀骇然回头!一张冰冷、毫无表情的年轻男人的脸出现在下方!正是那两个中山装男人中年轻的那个!他不知何时竟已追到了车下!

“把东西交出来!”男人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寒光,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死死攥住她的脚踝,试图将她拖下去!

“不——!”林秀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求生的意志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她完好的那只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蹬向男人抓着她脚踝的手臂!同时,双手死命抓住平台上的任何凸起!

男人猝不及防,手臂被蹬得剧痛,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力道!

就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林秀腰腹猛地发力,借着火车加速的惯性,身体如同泥鳅般,硬生生挣脱了钳制,完全滚上了车尾平台!

火车发出沉闷的汽笛长鸣,速度越来越快!冰冷的铁轨在车轮下飞速后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夜风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林秀伤痕累累的身上。

她趴在冰冷的铁平台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看着那个中山装男人在站台上迅速变小的身影,看着他气急败坏地对着对讲机吼着什么,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

然而,还没等她喘匀一口气——

“身手不错嘛,小姑娘。”

一个冰冷、带着几分戏谑、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林秀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翻身坐起,惊恐地循声望去!

只见在车尾平台靠近车厢连接处的阴影里,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衫,身形瘦削,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站台迅速远去的昏黄灯光映照下,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直直刺向林秀的心脏!

正是那个在病房外,用枪指着秦振山、最终被秦振山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击毙的蒙面枪手!她竟然没死?!她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林秀的咽喉!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怀中,死死护住那本紧贴着心脏的笔记本!

女人看着林秀的动作,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猫捉老鼠般的残忍。

“把你怀里的东西给我。”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火车行进的巨大噪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冰冷的杀意。她缓缓抬起右手,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把安装了***的、闪烁着幽蓝金属光泽的微型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毒蛇的眼睛,稳稳地锁定了林秀的眉心!

“否则,”女人的声音如同寒冰,“下一站,就是你的终点站。”

林秀的瞳孔骤然缩紧!冰冷的枪口,女人眼中毫无人类情感的杀意,火车在黑暗中飞驰的轰鸣…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绝境画面!怀中的笔记本如同烙铁般滚烫,哥哥呕心沥血的图纸,秦头浑身浴血的嘱托,虎子苍白的小脸…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

不能给!死也不能给!

可是…怎么办?赤手空拳,面对一个冷酷无情的职业杀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时刻!

“呜——!!!”

火车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撕心裂肺的汽笛长鸣!紧接着,是车轮与铁轨剧烈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的刺耳噪音!整个车厢如同遭遇了地震般猛地剧烈晃动、倾斜!

巨大的惯性让林秀和那个女人同时站立不稳,狠狠撞向冰冷的车壁!

“怎么回事?!”女人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惊愕和恼怒,她下意识地想要稳住身形,持枪的手微微晃动。

就是现在!

林秀眼中爆发出不顾一切的凶光!求生的本能和守护的意志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她借着车厢剧烈倾斜的势头,非但没有试图稳住身体,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朝着那个女人撞了过去!

目标不是人,而是她持枪的手!

“砰!”

两人重重地撞在一起!滚倒在冰冷的、布满煤灰的铁平台上!

“找死!”女人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她反应快得惊人,左手如同毒蛇般探出,瞬间掐住了林秀的脖子!巨大的力量让林秀瞬间窒息,眼前发黑!同时,她持枪的右手挣扎着抬起,试图再次锁定!

林秀被掐得几乎昏厥,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双手如同铁箍般,死死抓住女人持枪的右手手腕!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下压!两人在狭窄、颠簸、飞速行进的平台上翻滚、撕打!争夺着那把致命的凶器!

女人的力量远超林秀,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她掐着林秀脖子的手越来越紧,另一只持枪的手也在一点点挣脱林秀的钳制,枪口如同毒蛇般,缓缓地、坚定地向上抬起,再次瞄向林秀的额头!

林秀的视线开始模糊,肺部如同火烧,力量在飞速流逝…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绝望中,她的目光扫过女人因搏斗而敞开的灰色布衫领口!那里,贴近锁骨下方的位置,赫然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纹身——一个被锐利闪电贯穿的、冰冷的齿轮!

闪电齿轮!真的是他们!

就在林秀即将彻底失去意识、枪口即将完成最后指向的瞬间!

“哐当!!!”

火车似乎碾过了什么巨大的障碍物,整个车厢如同被巨锤砸中,猛地向上剧烈弹跳了一下!然后又重重落下!

这突如其来的、超乎想象的剧烈颠簸,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在全力压制林秀的女人,身体被这巨大的颠簸狠狠抛起,重心瞬间失控!掐着林秀脖子的手不由得一松!

林秀只觉得脖子一松,新鲜的空气涌入火辣辣的肺部!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借着女人重心不稳、身体被抛起的那一刹那,双脚猛地蹬在女人腰腹之间!

“呃啊!”女人发出一声痛哼,身体被蹬得向后踉跄,直直撞向车尾平台边缘那低矮的、冰冷的铁护栏!

护栏的高度,在平时只能到人的腰部。但在火车高速行进、身体失衡的状态下,它脆弱得如同纸糊!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断裂脆响!

那根被锈蚀和撞击双重摧残的铁质护栏,应声而断!

女人的身体,带着巨大的惯性,如同断线的风筝,在火车高速行进带起的狂暴气流中,被狠狠甩出了车尾平台!她那双冰冷的、充满难以置信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瞬间就被卷入车底飞速旋转、如同绞肉机般的巨大车轮之下!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灵魂颤栗的、肉体被钢铁无情碾碎的可怕声响,被淹没在火**耳欲聋的轰鸣中!

林秀趴在冰冷的铁平台上,浑身脱力,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消失在车轮之下,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她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忍不住趴在平台边缘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的只有酸水和胆汁。

火车依旧在黑夜中狂奔,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着劫后余生的神经。冷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和冷汗,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车壁上,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怀中。

笔记本还在!那坚硬而熟悉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和慰藉。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深蓝色的、浸染着硝烟和血迹的封皮。借着远处偶尔闪过的信号灯微弱的光线,扉页上,哥哥陈延舟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新型复合装甲材料可行性研究(绝密)”**

>**——陈延舟**

她的指尖颤抖着拂过那熟悉的字迹,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继续翻动。前面几页是复杂的分子式、力学参数、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她完全看不懂。直到她翻到中间一页。

这一页的纸张边缘有些卷曲,似乎被反复摩挲过。页面的主体,是几幅极其精细、线条流畅的机械结构草图——正是新炮炮闩和闭锁机构的核心改进方案!草图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注解和计算。然而,让林秀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几乎停止的,是画在这页页脚空白处的一幅极其潦草、却带着巨大冲击力的铅笔素描!

素描画的不是机械,而是一幅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焦黑的、冒着滚滚浓烟的土地上,残破的肢体和扭曲的武器残骸随处可见。画面的中心,是一座被炸塌了大半、还在燃烧的砖石堡垒!堡垒的断壁残垣间,一面几乎被硝烟熏黑、被鲜血浸透、却依旧倔强地飘扬着的旗帜——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旗帜下,堡垒的废墟深处,一个极其模糊、只能看到背影的士兵轮廓,正死死地顶着一块巨大的、布满弹痕的钢板,堵在一个黑黢黢的堡垒入口处!而入口外,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面目狰狞的日军士兵!士兵的背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弱,但他顶住钢板的手臂线条,却如同钢铁般坚韧不屈!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为身后的战友争取着那渺茫的生机!

画面的下方,只有一行力透纸背、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被泪水晕开又干涸的潦草字迹:

>**“衡阳,张家山,四连的弟兄们…等我…把炮…造出来…”**

林秀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痛哭失声!

衡阳!张家山!哥哥当年血战的地方!那个用身体堵住堡垒入口的背影…难道…难道是哥哥?!他活了下来…却永远背负着整个连队牺牲的沉重枷锁!他拼命地研究新炮…是为了告慰那些死去的英灵!是为了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

笔记本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摊开在冰冷的铁平台上。夜风吹拂着泛黄的纸张,发出哗哗的轻响。远处,火车汽笛再次拉响,悠长而苍凉,穿透沉沉的夜幕,仿佛在为那些消逝在战火中的英魂悲鸣,也像是在为这血与火中艰难前行的新生,吹响不屈的号角。

林秀蜷缩在车尾,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单薄的身体在冰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破烂的工装袖口。为牺牲的哥哥战友,为生死未卜的秦头和虎子,也为这漫漫长夜和茫茫前路。

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单调而沉重,像命运的鼓点,一下下敲在心上。她不知道这列火车驶向何方,更不知道怀揣着这本染血的笔记,前路还有多少“闪电齿轮”的毒牙在黑暗中等待。但哥哥用生命堵住堡垒入口的背影,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际终于撕开一道细微的灰白。微弱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荒凉的原野上。火车驶过一片稀疏的林地,速度似乎慢了下来。

林秀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望向车外。一片破败的景象映入眼帘:焦黑的树桩,坍塌的土墙,被炸得只剩下桥墩的铁路桥…战争的创伤,如同丑陋的疤痕,烙印在大地之上。

突然,她的目光被远处一个移动的小黑点吸引。在铁路线平行的土路上,一辆破旧的驴车正慢吞吞地走着。赶车的是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农。驴车后面,似乎坐着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影。

是逃难的百姓?

林秀的心微微抽紧。就在驴车与火车几乎并行的瞬间,她看清了车斗里坐着的几个人。一个抱着婴儿、眼神麻木的年轻妇人;一个裹着破棉袄、不住咳嗽的老太太;还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的小男孩。小男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布包袱,他的目光,正好与趴在车尾平台上的林秀对上。

那双眼睛里,没有孩子的天真,只有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的疲惫和恐惧。但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对生的渴望。

这眼神,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林秀心中最柔软也最坚韧的地方。她想起了虎子,想起了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想起了千千万万在战火中挣扎求生的同胞。

火车渐渐超过了驴车。小男孩的身影在视野中变小。林秀的目光却久久无法收回。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如同地底涌动的岩浆,在她被恐惧和悲伤冻僵的身体里缓缓复苏。

她不能倒下。哥哥的炮,秦头的嘱托,虎子的仇…还有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上,无数双这样沉默而渴望的眼睛…她背负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的生死。

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煤烟和晨露清冷气息的空气,肺部依旧火辣辣地疼,但眼神却一点点变得清明而坚定。她小心翼翼地捡起滑落的笔记本,轻轻拂去封皮上的煤灰,重新将它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牺牲与希望的图腾。

就在这时——

“呜——!!!”

火车拉响了进站的汽笛,前方,一个破败小站的轮廓在晨曦中显现。站台上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影晃动。

林秀的心脏猛地一缩!追兵?还是…新的危机?

她迅速扫视四周,寻找着跳车的时机和藏身之处。目光掠过站台旁堆积如山的、散发着霉味的麻袋包,和几节废弃的、锈迹斑斑的闷罐车厢。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站台边缘,一个穿着深蓝色铁路制服、帽檐压得很低、正低头检修铁轨的身影上。那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头。

帽檐下,一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冷电,瞬间穿透了弥漫的晨雾和火车喷吐的白色蒸汽,精准无比地锁定了车尾平台上,那个浑身狼狈、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姑娘!

那眼神…冰冷…审视…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绝不是一个普通铁路工人的眼神!

林秀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比黑夜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巨大的惯性带着车身微微晃动。车轮摩擦铁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站台上,零星的几个旅客和工作人员的身影清晰起来。

那个穿深蓝色铁路制服的男人,已经直起了腰。他不再看林秀,而是拿起一把巨大的检车锤,随意地敲打着车轮,发出“铛…铛…”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动作自然,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错觉。

但林秀知道,那不是错觉!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和锐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是谁?“闪电齿轮”派来在下一站堵截她的杀手?还是…其他势力的眼睛?兵工厂的爆炸和追捕,消息已经传开了?

火车停稳的瞬间,刺耳的刹车声仿佛在催促着命运。下车的旅客开始向车门移动。林秀趴在冰冷的车尾平台上,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跳车?混入人群?还是…赌一把?

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怀中的笔记本,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封皮下那幅潦草却震撼人心的战地素描——那个用身体堵住堡垒入口的单薄背影。哥哥当年面对日军的刺刀和炮火,没有退缩。她现在,又有什么资格退缩?

晨光熹微,照亮站台上那个铁路工人帽檐下冰冷的半张脸,也照亮了林秀眼中燃烧起来的、不顾一切的决绝火焰。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车尾平台上翻身跃下!没有冲向出站口,而是如同灵活的游鱼,瞬间闪身钻进了站台旁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霉味和谷物气息的麻袋包阴影深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站台上,那个穿铁路制服的男人敲打车轮的动作微微一顿,帽檐下,冰冷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残忍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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