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K小说网 > 蛋壳里的半张婚书 > 第二十四章 荆棘鸟的囚笼

第二十四章 荆棘鸟的囚笼


霉味、谷物粉尘和陈年麻袋的土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林秀的鼻端。她蜷缩在麻袋堆砌出的狭窄缝隙深处,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极力控制着每一次呼吸的幅度和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细密的、火辣辣的痛楚。

脚步声。沉稳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在距离她藏身处仅几步之遥的地方来回踱着。是那个穿深蓝色铁路制服的男人。她能想象出他帽檐下那双鹰隼般冰冷锐利的眼睛,正一寸寸扫过这片堆积如山的麻袋,如同扫视着猎物的陷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爬行。站台上旅客的喧哗渐渐远去,火车重新启动的汽笛声拉响,沉重的车轮碾压铁轨的轰鸣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破晓的微光里。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那个徘徊在死亡边缘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声终于停顿了一下,似乎失去了耐心,朝着站台出口的方向缓缓移去。

林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巨大的疲惫感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强撑着,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透过麻袋的缝隙向外窥视。站台空荡了许多,那个铁路工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出站口的阴影里。

走吗?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从麻袋堆里爬出来。冰冷的晨风瞬间穿透单薄破烂的工装,带走仅存的体温,冻得她牙齿格格打颤。她不敢直起身,弓着腰,像一只受伤的野猫,沿着站台边缘堆放的杂物阴影,朝着与出站口相反的方向——一排破败低矮的站房后面——快速移动。

胃里一阵阵绞痛,强烈的饥饿感混合着伤口的疼痛和失血的虚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必须尽快找到食物和水,找到一个能暂时喘息、处理伤口的地方。

绕过散发着浓烈煤灰和机油味的机车维修棚,眼前出现了一条狭窄、泥泞的土路,歪歪扭扭地通向一片低矮破败、笼罩在晨雾中的居民区。灰扑扑的土坯房,摇摇欲坠的篱笆,几棵枯死的槐树如同扭曲的鬼爪伸向灰白的天空。战争的创伤在这里显露无遗,死寂中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麻木。

林秀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土路边缘的阴影挪动。警惕的目光扫过每一扇紧闭的门窗,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她看到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蹲在墙根下,用呆滞的目光看着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挎着破篮子,佝偻着背,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什么;空气中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劣质烟草和食物霉变混合的古怪气味。

就在这时,一股温热、诱人的食物香气,如同黑暗中伸出的无形之手,猛地攫住了她几乎被冻僵的嗅觉神经!是刚出锅的、带着麦香的热馒头!

香气的来源,是路边一间相对不那么破败、挂着褪色“杨记杂货”木牌的小铺子。铺子门口支着一个简陋的炉子,炉子上热气腾腾的大蒸笼里,正散发出这救命的诱惑。

铺子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褂、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口,低头擦拭着柜台。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周遭破败格格不入的、奇异的从容。

饥饿的本能如同猛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警惕。林秀的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香气的源头挪去。一步,两步…她停在铺子门口那被晨光拉长的阴影里,贪婪地吸着那暖烘烘的香气,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吞咽口水的咕噜声。

柜台后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

一张清癯、干净的脸。约莫四十岁上下,眉眼温和,鼻梁挺直,嘴唇略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秋的湖水,映着门口微弱的光线,似乎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询问。整个人透着一股书卷气,在这兵荒马乱、灰头土脸的地方,显得异常干净和…扎眼。

“姑娘?”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温和的、略带南方口音的腔调,如同暖玉轻碰,“可是饿了?刚出锅的馒头,还热乎着。”他的目光落在林秀身上,扫过她破烂的工装、脸上的污垢和手臂上干涸的血迹,那温和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和…怜悯?

林秀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半步,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的干净温和,在此刻的环境下,反而显得格外突兀和可疑。火车站那双冰冷的眼睛带来的恐惧尚未散去。

“我…我不饿…”她嘶哑着嗓子,试图否认,但肚子里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却响亮地出卖了她。

男人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带着一种包容的、看透人心的温和。他没有追问,只是转身,从热气腾腾的蒸笼里拿出两个雪白暄软的大馒头,又拿起柜台上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从旁边一个瓦罐里倒了大半碗温热的白开水。

“拿着吧。”他将馒头和水轻轻放在门口的矮凳上,自己则退后一步,留出足够的距离,温和地看着林秀,眼神坦荡,“兵荒马乱的,谁没个落难的时候。吃吧,不收钱。”

那雪白的馒头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气,那碗温热的白开水更是如同甘霖。林秀的理智在疯狂地叫嚣着危险,但身体的本能和对食物、温暖的渴望,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毁了最后一丝防线。她再也无法忍受,几乎是扑了过去,抓起馒头,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噎得直翻白眼,又猛灌了几口水。

温热的食物和水流进冰冷的胃里,带来一种虚弱的、却无比真实的慰藉。她一边吃,一边警惕地用眼角余光扫视着那个男人。他依旧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丝毫冒犯,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慢点吃,别噎着。”男人温和地提醒道,语气自然得如同关心自家晚辈,“姑娘这是打哪儿来?看你这身伤…遇到麻烦事了?”

林秀的咀嚼动作猛地一顿!巨大的警惕再次升起!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走亲戚…路上…遇到了土匪…”这是她能想到最合理的借口。

“土匪?”男人微微蹙眉,眼神里流露出真诚的关切和一丝恰到好处的义愤,“这世道…唉!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伤得不轻吧?这手臂…还有膝盖…”

他的目光落在林秀工装裤膝盖处被刮破的口子和渗出的暗红色血迹上,又扫过她手臂上同样被煤渣和铁锈刮破、已经有些发炎红肿的伤口。

“我那铺子后面,有个小隔间,还算干净。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进去清理一下伤口?我家里…正好还有些治外伤的药膏。”他的提议非常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的善意。他的眼神坦荡,语气真诚,似乎完全出于一片好心。

林秀的心剧烈地挣扎着。本能告诉她,远离任何陌生人!尤其是这种主动伸出援手的陌生人!但身体的剧痛、伤口的感染威胁,以及刚刚获得食物后那一点点对温暖的软弱渴望,让她迟疑了。这个男人的眼神…太温和,太干净了…而且,他的铺子就在路边,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不会有事吧?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男人已经转身,掀开了柜台侧面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帘子,露出了后面一个狭窄但确实干净整洁的小隔间。里面有一张铺着干净草席的小木板床,一张小桌子,桌上甚至放着一个插着几支野菊花的粗陶瓶。

“进来吧,姑娘。”他侧身让开,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伤口感染了可不是小事。放心,我这里清静。”

那干净的床铺,那带着药味的暗示,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秀心中的天平,在巨大的疲惫和伤痛面前,终于倒向了那看似无害的温暖。她迟疑着,挪动着脚步,低着头,走进了那个小小的隔间。

帘子在她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破败的街道和微弱的晨光。隔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一种…奇异的、带着陈旧书卷和檀香混合的、属于这个男人的气息。

“我叫杨慕之。”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和依旧,“姑娘怎么称呼?”

“我…我叫秀儿。”林秀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曾经的名字,身体依旧紧绷。

“秀儿…”杨慕之轻轻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柔和,仿佛带着某种咀嚼的意味。他走到小桌旁,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深棕色的小瓷瓶和一卷干净的纱布。“来,坐下,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

他拿着药瓶和纱布,靠近林秀。他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刻意的分寸感,但当他高大的身影靠近,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时,林秀还是控制不住地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别怕。”杨慕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近乎完美的温和笑容,“只是清理伤口,很快就好。”他的眼神落在林秀手臂的伤口上,那目光专注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欣赏艺术品般的专注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灼热?

林秀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冒犯的寒意瞬间掠过心头!这眼神…不对劲!太专注了!不像是纯粹的医者仁心!

但杨慕之已经伸出了手,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握住了林秀受伤手臂的手腕!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冰凉的触感,如同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那冰凉的触感让林秀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啊!”她下意识地惊叫一声,猛地想要抽回手!

但杨慕之的手如同铁钳,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他清瘦外表所展现的力量!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的笑容,但眼神深处,那抹奇异的、如同欣赏猎物挣扎般的灼热,却再也无法掩饰!他微微俯身,凑近林秀,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烟草和草药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诡异的磁性:

“秀儿姑娘…别乱动。伤口很深…不处理好…会留下很难看的疤呢…”他的话语如同毒蛇的抚摸,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和威胁!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秀!她终于看清了!那温和干净的表象之下,隐藏着的是怎样一个扭曲、阴暗的灵魂!那看似好心的收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这个男人…他…他想要什么?!

“放开我!”林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嘶声尖叫!另一只手猛地探向怀中,死死护住那本紧贴心脏的笔记本!

她的挣扎似乎刺激了杨慕之。他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兴奋、残忍和扭曲占有欲的阴沉!他猛地用力,将林秀狠狠按在冰冷的小木板床上!身体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压迫感覆了上来!

“把东西交出来!”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凶狠,带着一种贪婪的喘息,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盯着林秀护在怀里的手,“还有你…你这只…不听话的小野猫…让我看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他完好的那只手,如同铁爪般,粗暴地抓向林秀护在胸前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直接探向她的衣襟!动作粗暴而充满了赤裸裸的侵犯意味!

林秀目眦欲裂!巨大的屈辱、恐惧和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她完好的那只脚猛地向上狠狠一顶!

“嗷——!”杨慕之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如同被阉割般的惨烈痛嚎!身体瞬间弓成了虾米!

林秀趁机猛地推开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她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发疯般地冲向隔间的帘子!

“小贱人!你找死!”杨慕之捂着下体,脸色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狰狞,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眼神中的最后一丝伪装彻底撕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杀意和毁灭欲!

他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疯狂的嘶吼,持着匕首狠狠扑向林秀的后背!

林秀的手已经抓住了冰冷的布帘!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甚至能感觉到背后匕首带起的冰冷气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如同惊雷般在狭小的隔间里炸开!

布帘被瞬间撕裂!灼热的子弹带着尖啸,擦着林秀的耳畔飞过,精准无比地射入了杨慕之持刀扑来的胸口!

“噗!”

血花瞬间在杨慕之胸前爆开!他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怨毒!身体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迅速扩大的血洞,又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布帘被撕裂的缝隙之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最终,带着巨大的不甘和扭曲的怨毒,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血液,迅速在地板上蔓延开来,浸湿了林秀的鞋底。

死寂。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林秀浑身僵硬,如同被冻结在原地。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布帘被撕裂的破洞之外。

小杂货铺的柜台旁,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是那个穿深蓝色铁路制服的男人!火车站上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的主人!他手中握着一把还冒着淡淡青烟的驳壳枪,枪口斜斜指向地面。帽檐依旧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薄唇。

他没有看地上杨慕之的尸体,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穿透弥漫的硝烟和血腥气,精准无比地落在惊魂未定的林秀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救人的善意,只有审视、评估,以及一种…如同打量一件棘手物品般的、冰冷的计算。

林秀的心脏瞬间沉到了冰点。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个更可怕的猎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救她…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她怀里的笔记本?还是…为了她这个人?

男人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他抬起枪口,极其轻微地、朝着林秀的方向点了一下。动作简洁、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出来。”他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心悸,“跟我走。或者,”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杨慕之温热的尸体,“跟他一样。”

冰冷的枪口,地上蔓延的鲜血,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死亡气息…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林秀身上。她看着男人那双毫无人类情感波动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和怀中那本如同烙铁般的笔记本。

哥哥用身体堵住堡垒的背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秦头浑身浴血的嘱托。虎子苍白的小脸。

她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林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身体的颤抖。她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被恐惧压弯的脊背。她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也没有再看那个持枪的男人,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从那个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隔间里走了出来。

她走到男人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低着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污和血渍的鞋尖。晨光从杂货铺破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脚边投下一道细长的、颤抖的光影。

男人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她的服从程度和剩余价值。然后,他极其轻微地侧了侧身,示意林秀走在他前面。手中的枪口,始终若有若无地指向她的后背。

“走。”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单字命令。

林秀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也踩在自己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她走出了这间弥漫着血腥和扭曲欲望的杂货铺,走进了外面破败、灰暗、却又危机四伏的晨光里。

男人如同沉默的幽灵,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着林秀单薄而僵硬的背影。

前方的土路蜿蜒,穿过一片稀疏的杨树林,消失在更远处起伏的丘陵之后。未知的囚笼,在晨光中缓缓拉开帷幕。而囚禁她的,不仅是身后冰冷的枪口,更是这乱世之中,无处不在的、扭曲而贪婪的人心。


  (https://www.24kkxs.cc/book/4240/4240230/50507447.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