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血雾中的对峙

真正的罗铮——罗毅，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雄狮，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自称“罗铮”、右臂还在渗血的年轻人，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火来。

“放屁！***！”罗毅的怒吼如同炸雷，震得教堂残存的梁柱簌簌落下灰尘，“兵工厂是老子的命根子！老子会炸它？！你他妈到底是谁？！”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枪口直指对方眉心，动作快如闪电，带着战场磨砺出的狠厉杀伐之气。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刚刚松懈下来的战士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惊疑不定地在两个“罗政委”之间逡巡，无形的弦再次绷紧到极致。

假罗铮——许墨，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脸上那抹冰冷的嘲讽却丝毫未减。他完好的左手依旧稳稳地按在腰间的枪套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姿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甚至可以说是轻蔑。他仿佛感受不到伤口的剧痛，也听不到罗毅的咆哮，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双如同寒潭深渊般的眼睛，直视着罗毅喷火的瞳孔。

“我是谁？”许墨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在石板上，“一个差点被自己同志背后捅刀的人。”他的目光掠过罗毅，扫向地上那些被缴械捆绑、穿着工装和伪装军服的俘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质问，“问问他们！是谁指使他们在转移路上设伏？是谁告诉他们，陈延舟‘叛逃’，必须格杀勿论？又是谁，给他们提供了兵工厂的内部防御图和时间表？！”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死寂的教堂废墟上。俘虏们惊恐地低下头，不敢与任何一道目光接触，身体筛糠般抖动。

罗毅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动摇，但随即被更汹涌的愤怒掩盖：“胡扯！全是胡扯！证据呢？！拿不出证据，老子现在就毙了你这个冒牌货！”他手指扣上扳机，保险栓发出清晰的“咔哒”声，杀机毕露！

“证据？”许墨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残酷的弧度，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猛地刺向罗毅身后，“证据就在你‘及时’赶到之前，那个被你灭口的‘点头军官’身上！可惜，他现在只是一具说不出话的焦尸了！罗政委，你清理门户的手脚，可真是干净利落！”

“你——！”罗毅的驳壳枪猛地向前一顶，额角青筋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火星即将点燃炸药的瞬间！

“住手！”

一声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教堂深处那片堆满圣坛残骸的角落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陈延舟不知何时已经苏醒，在两名卫生员的搀扶下，艰难地半坐起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头上缠着浸血的纱布，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显然是肺部受了重创。但那双眼睛，尽管布满血丝，却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锐利、清醒，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深沉。

他的目光，越过剑拔弩张的罗毅和许墨，直接落在了蜷缩在断柱后、浑身血迹和尘土、如同受惊小兽般的林秀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刻骨铭心的痛楚，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

“哥…哥哥？”林秀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委屈、恐惧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行支撑的意志。她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剧烈的咳嗽和脱力死死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伸出手。

陈延舟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他的目光转向对峙的两人，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住了所有嘈杂：“罗毅…放下枪。”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目光扫过许墨，“还有你…许墨同志…也…放下。”

“许墨？！”罗毅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在他眼中激起惊涛骇浪，“你…你是‘寒鸦’？！”

这个代号如同无形的魔咒，瞬间让周围几个看似普通、正默默打扫战场的战士身体一僵，他们手中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如同归鞘的利刃瞬间出鞘一寸，警惕地扫过罗毅和他带来的人，又迅速收敛，继续手中的工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这细微的变化，却逃不过罗毅这种老行伍的眼睛。他握着枪的手，第一次出现了微不可察的颤抖。

许墨——寒鸦，对罗毅的震惊和周围战士的反应置若罔闻。他的目光紧紧锁在陈延舟身上，确认对方暂时无性命之忧后，紧绷的肩线似乎微微放松了一毫。他按在枪套上的左手终于缓缓移开，但那双冰冷的眼睛，依旧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牢牢锁定着罗毅和他手中那柄随时可能喷吐死亡火焰的驳壳枪。

“陈工，”许墨的声音低沉而直接，“兵工厂…核心数据…还在吗？”他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匕首，直指要害，瞬间将所有人的心再次提起。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似乎都因为这致命的问题而更加浓重。林秀的心猛地揪紧，她想起了哥哥在昏迷前死死护住的那个小铁箱！她下意识地看向陈延舟身下的阴影处。

陈延舟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艰难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向被卫生员小心移开的、一块沉重的圣坛木板残骸下——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沾满灰尘和血污的黑色金属文件箱！箱体一角被流弹擦过，留下深深的凹痕，锁扣处也沾着暗红的血迹，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完好！

“在…咳咳…在…”陈延舟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法言喻的沉重，“密码…在我脑子里…只有…只有我和…‘信天翁’知道…”他提到“信天翁”这个代号时，目光极其短暂地、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许墨，随即又疲惫地闭上。

“信天翁”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许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瞬间又归于沉寂。他不再看罗毅，只是对着陈延舟，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罗毅的脸色变幻不定，震惊、狐疑、愤怒、还有一丝被排除在核心秘密之外的强烈不甘，在他脸上交织。他看着那个沾血的箱子，又看看闭目喘息、显然信任许墨更甚于他的陈延舟，再看看周围那些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机锋的“普通战士”，最终，他那只握着枪、指节已经发白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不情愿，垂了下来。枪口无力地指向地面，保险栓发出沉闷的复位声。

“好…好…”罗毅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暴怒和挫败感，“寒鸦…许墨…老子记住你了！陈工没事就好！这笔糊涂账，老子回去再跟你算清楚！”他猛地转身，对着自己带来的部队吼道：“打扫战场！收拢伤员！看好俘虏！一个都不许漏！把陈工…和这位‘许墨同志’，安全护送回纵队指挥部！”他刻意加重了“许墨同志”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命令下达，他不再看任何人，带着一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堂豁口，翻身上马，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战马嘶鸣着冲下山坡，扬起一路尘土，仿佛要将满腔的憋闷都发泄在这狂暴的奔驰中。

教堂内，气氛并未因罗毅的离去而真正缓和。无形的张力依旧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许墨示意卫生员上前处理陈延舟的伤势，他自己则拒绝了包扎，只用一条从敌人尸体上扯下的布带，更加用力地勒紧右臂上方的伤口，阻止鲜血继续涌出。动作干脆利落，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走到那黑色的文件箱旁，俯身，用左手沾着地上未干的血迹，在箱盖不起眼的角落，画了一个极其微小、如同孩童涂鸦般的、歪歪扭扭的鸟喙图案。血迹很快变得暗沉。

他做完这一切，才直起身，目光终于落在了林秀身上。

林秀蜷缩在冰冷的断柱后，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破烂的病号服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她脸上泪痕、血痕、尘土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只有那双眼睛，此刻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劫后余生的惊悸，以及一种被卷入滔天巨浪的茫然无措。她看着许墨一步步走近，看着他军装上刺目的血迹，看着他苍白却依旧冷硬如铁的脸，看着他右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那是为了救罗铮（她以为的罗铮），也是替她哥哥挡下的子弹！而这个人，刚刚被证实是假的，是“寒鸦”许墨！

复杂的情绪如同无数根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怀疑、恐惧、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还有对哥哥安危的担忧，以及对那深不可测阴谋的寒意，交织翻滚。

许墨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不再冰冷锐利，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让人心慌，仿佛在审视一件历经劫难、却意外保留下来的关键物品。他沾着血污的左手，缓缓抬起，似乎想触碰她凌乱沾血的发梢，指尖在离她额头寸许的地方，却停顿了。

林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心脏狂跳。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喘息的陈延舟，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睁开眼，目光越过忙碌的卫生员，急切地投向林秀的方向。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再次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林秀，又指向许墨，眼神充满了焦急的示意。

许墨的动作顿住了。他收回手，深深看了林秀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晦暗。他转身，走向被战士小心抬起的担架上的陈延舟。

“哥！”林秀终于挣扎着爬起，踉跄着扑到担架旁，紧紧抓住陈延舟冰冷的手。

“秀儿…”陈延舟的声音气若游丝，他反手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旁边的许墨，带着巨大的恳求，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许…许墨…她…什么…都不知道…保护…她…求你…”

许墨沉默地站在担架旁，沾血的文件箱被一名面容沉静的战士无声地提起，护在身边。他低头看着陈延舟苍白却异常执拗的脸，又看了看哭得浑身颤抖、眼中只有对兄长无限依赖和恐惧的林秀。远处，罗毅带来的部队正押解着俘虏离开，眼神复杂地扫过这边。教堂残破的彩色玻璃碎片，在渐渐升高的朝阳下，折射出支离破碎的、冰冷的光，映在他沾满硝烟和血污的脸上。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走。”许墨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冰冷的命令。

担架被抬起，在几名战士沉默而警惕的护卫下，迅速向教堂外转移。林秀紧紧抓着哥哥的手，跌跌撞撞地跟在旁边，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方，不知道哥哥能否撑下去，更不知道身边这个神秘莫测、如同从血与火中走出的“寒鸦”许墨，究竟是守护者，还是另一重深渊的开始。

破碎的教堂废墟在他们身后，沐浴在初升却毫无暖意的阳光下，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伤口。血污渗透进泥土，硝烟尚未散尽，而那无形的暗流，正随着他们的离开，悄然涌向更深的、未知的漩涡。身份的面纱刚刚揭开一角，更大的谜团和致命的杀机，已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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