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残臂燃劫火
咔嚓
粗陶酒碗连同厚重的木托盘,在陈烬那只缠满布条的右手下方,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紧接着轰然爆碎!浑浊刺鼻的酒液混合着锋利的陶片和木屑,如同炸开的弹片,四溅飞射!
整个“三碗倒”酒馆里那点浑浊的喧嚣,被这突如其来的碎裂声彻底掐断。
死寂。
所有目光,惊愕、疑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齐刷刷地聚焦在角落那张布满污渍的桌子旁。那个浑身泥泞、低垂着头、一条胳膊缠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此刻仿佛成了这昏暗空间里唯一的核心。一种冰冷、压抑、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陈烬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被泥污覆盖、年轻却写满疲惫和痛苦的脸上,一双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没有怒火,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死寂。他死死盯着刚才哄笑、叫嚣着要将他抽筋扒皮、点天灯的三角眼汉子,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那汉子脸上的酒意和猖狂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煞白。
你…你干什么?三角眼汉子被那眼神看得心底发毛,色厉内荏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陈烬,打碎了东西,赔钱,不然老子……。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陈烬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猛地一蹬地!身下那张本就破旧的木凳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瞬间碎裂!他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一股冰冷而暴戾的劲风,直扑三角眼。
快,太快了,快到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三角眼汉子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越过几张桌子的距离,只觉得一股带着浓烈土腥和隐隐血腥味的恶风扑面而来!一只缠满肮脏布条、却散发着非人力量感的手臂,如同捕食的毒蛇,瞬间就出现在他眼前。
砰
一声沉闷得让人心头发颤的撞击声。
那只缠满布条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轰在了三角眼汉子的胸膛正中央。
三角眼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眼睛猛地凸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甚至没感觉到剧痛,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山岳崩塌般的恐怖力量,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皮肉、骨骼,狠狠砸在了他的内脏上。
咔嚓嚓
密集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如同爆豆般响起!
三角眼汉子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撞中,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身体在空中弯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口中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狂喷而出!他撞翻了身后的桌子,又狠狠砸在酒馆那夯土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土墙上瞬间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簌簌落下尘土。
他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胸膛完全塌陷下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看是不活了。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
酒馆里剩下的几个酒客,包括那个干瘦的店家老头,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刚才还叫嚣着点天灯的络腮胡和缺牙汉子,此刻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陈烬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缠满布条的右臂低垂着,布条缝隙里,似乎有极其黯淡的青铜光泽一闪而逝。一股源自手臂深处的虚弱感伴随着暴戾发泄后的短暂空白,席卷而来。他看都没看地上那滩烂泥,冰冷死寂的目光,缓缓扫过剩下那两个早已吓破胆的汉子。
那目光,如同在看两具尸体。
妖…妖怪啊!缺牙汉子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撞开旁边的桌子,没命似的朝门口逃去。络腮胡也如梦初醒,怪叫一声,紧随其后。
陈烬没有追。他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左手中紧攥的骨笛传来冰冷的触感,小鱼那微弱却清晰的哀求声,如同清泉般流过他刚刚被杀戮本能短暂占据的心田:哥…别成魔…”一丝痛苦和挣扎,在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
他不能在这里久留。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
嗖!嗖!嗖
三道凌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撕裂了酒馆内凝滞的空气,从门口的方向疾射而来!目标直指陈烬的背心、后脑和腰眼。
是淬了毒的袖箭,箭尖闪烁着幽蓝的寒芒
是刚才逃出去的两人,不,这种狠辣的时机把握和精准的暗器手法,绝不是那两个地痞能拥有的。
陈烬瞳孔骤缩!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考。那股刚刚被小鱼声音压下去的凶戾本能再次被死亡的威胁点燃。他猛地拧身、侧头,动作迅捷得带起一片残影。
笃!笃!笃
三支毒箭擦着他的身体,狠狠钉入他身后的土墙,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哼,果然有点门道!难怪能杀我仙门弟子。
一个冰冷、带着明显倨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三个穿着青云仙门低级弟子服饰的青年,手持闪烁着微光的长剑,堵住了酒馆唯一的出口。为首一人,正是刚才在告示前煽动地痞的仙门弟子!他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陈烬。
血孽陈烬,还不束手就擒,他长剑一指,剑尖灵力吞吐,指向陈烬缠着布条的右臂,断脊之伤未愈,又强行动用妖力杀了一个凡人,你还有几分力气?乖乖跟我们回山门,凌虚子大人或许还能给你个痛快。
陈烬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仙门的人,来得太快!而且,对方显然知道他脊椎重伤,力量透支。他死死盯着门口三人,缠着布条的右臂微微颤抖,手臂深处那股源自青铜的虚弱感更加强烈,仿佛每一次催动,都在榨干最后的潜能。左手的骨笛冰冷依旧,但此刻,它更像一个无用的累赘。
跟他废什么话,拿下再说,旁边一个方脸弟子厉喝一声,显然没什么耐心。他手腕一抖,长剑挽了个剑花,灵力灌注剑身,带起一道微弱的白色剑芒,如同毒蛇出洞,直刺陈烬小腹,又快又狠。
另外两人也同时发难,一左一右,长剑封死陈烬闪避的空间!剑光闪烁,灵力激荡,狭小的酒馆内瞬间被森然的杀机填满。
避无可避
陈烬眼中厉色一闪,退就是死,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不退反进,迎着正面刺来的剑光撞去,同时,那只缠满布条的右臂,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再次悍然轰出,目标,直指方脸弟子刺来的剑锋。
他要用这只诡异的青铜手臂,硬撼仙门法剑。
找死,方脸弟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残忍,剑上灵力又盛三分。
就在布条包裹的拳头即将与闪烁着灵光的剑锋碰撞的刹那。
哼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闷雷般在每个人耳中炸响的冷哼,突兀地从酒馆那油腻腻的柜台后面传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一种久经沙场、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威压。
随着这声冷哼,一道无形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以柜台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三道凌厉刺向陈烬的剑光,如同刺入了粘稠无比的胶水之中,速度骤然减缓!剑身上吞吐的灵力光芒,更是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了几下,竟有溃散的迹象。
三名仙门弟子脸色同时剧变,他们感觉手中的剑仿佛重了千百斤,一股沛然莫御的沉重压力凭空出现,死死压制着他们的动作和灵力运转,刺出的剑招,变得滞涩无比。
陈烬更是首当其冲!那股沉重的威压同样笼罩了他,让他挥出的拳头如同陷入了泥沼,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愕和难以置信,因为这股压力虽然沉重,却并非针对他一人。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这股威压中蕴含的那一丝…铁血、不屈、甚至带着点熟悉的…沙场气息。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凝滞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柜台后闪出。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空间的节点上。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的老者,身形有些佝偻,一条腿明显不灵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正是之前给陈烬倒酒的店家老头。
但此刻,这个干瘦佝偻的老者,浑浊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两盏在黑夜中点燃的寒灯。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黑沉沉的、刀身布满缺口和暗红锈迹的断刀,刀柄用脏兮兮的布条缠着。
他看都没看那三个如临大敌的仙门弟子,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直接刺向陈烬,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子,想活命,就跟我走。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断刀看似随意地朝着门口方向,斜斜一挥。
没有璀璨的刀光,没有浩荡的声势。只有一道极其凝练、几乎肉眼难辨的、带着铁锈般暗红血色的弧形气劲,如同切豆腐般,悄无声息地掠过三名仙门弟子身前的空间。
噗!噗!噗
三道细微的、如同热刀切过牛油的轻响几乎同时响起!
三名仙门弟子脸上的惊骇瞬间定格!他们保持着出剑的姿势,身体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紧接着,三道细细的血线,从他们的脖颈处同时浮现、蔓延。
呃…嗬…
几声意义不明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嗬嗬声从他们喉咙里挤出。随即,三颗头颅,带着凝固的惊骇表情,缓缓地从脖颈上滑落,咕咚、咕咚、咕咚三声闷响,砸在肮脏的地面上。无头的尸体保持着僵直的姿态,停顿了刹那,才如同被砍倒的木头般,轰然倒地!断颈处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一刀,断三首。
快。狠,准,快到极致,狠到极致,准到令人发指。
那断刀上暗红的锈迹,仿佛刚刚饱饮了鲜血,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铁腥气。
整个酒馆,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鲜血汩汩流淌的细微声响。
陈烬彻底僵在原地,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收缩。他看着那个佝偻着背、提着滴血断刀的瘸腿老头,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这…这真的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店家老头,这狠辣到极点的一刀,这如同实质的铁血威压。
石锋,那个在告示上被描述为镇岳的瘸腿老兵,他腰间那块刻着镇岳的腰牌!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
石锋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三具无头尸体,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几只蚂蚁。他看向呆立当场的陈烬,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目光落在他缠满布条、此刻却在微微颤抖的右臂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审视,有疑惑,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还愣着干什么?等着给仙门的狗崽子们收尸吗?石锋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他不再废话,转身,拖着那条瘸腿,朝着酒馆后厨那道破旧的小门走去。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
陈烬猛地回过神。死亡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更大的谜团笼罩在心头。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瘸腿老兵,为什么要救他?他知道自己的血孽身份,他看自己的眼神……陈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被布条包裹、此刻却传来阵阵诡异灼热感的右臂,又看了一眼石锋手中那把滴血的断刀。
没有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和手臂深处那股越来越强烈的灼热异样感,咬紧牙关,拖着依旧剧痛麻木的身体,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弥漫着食物馊味和血腥味的后厨,推开一扇几乎被杂物堵死的破旧木门,外面是一条堆满垃圾、污水横流的阴暗后巷。石锋头也不回,沿着巷子,一瘸一拐地朝着镇外方向走去。
陈烬沉默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牵扯着断裂脊椎的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只缠满布条的右臂深处,那股灼热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燃烧!布条之下,皮肤滚烫,那黯淡的青铜色泽似乎正在变得明亮,皮肤下隐隐有暗红色的纹路在疯狂闪烁、游走!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狂暴力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手臂中疯狂积蓄、冲撞。
手臂的异动越来越剧烈,甚至带动着布条都在微微颤抖,灼热感和那股毁灭性的力量感,几乎要冲破布条的束缚。
他死死咬着牙,用左手死死按住颤抖的右臂,试图压制那股失控的力量。但效果微乎其微。手臂深处,仿佛响起了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兽吼,似乎在嘲笑着他的徒劳。
走在前面的石锋,脚步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但佝偻的背影似乎更加绷紧了一些。他那低沉的声音,如同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穿透巷子里的污浊空气,清晰地传入陈烬耳中,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意味:
小子,不想被自己的手烧成灰,就给我压住它。心神守一,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头关不住的凶兽。
陈烬心神剧震,他知道,这个老兵,他果然知道这手臂的异常,而且,他的话…似乎是在…指点?
心神守一,当成身体的一部分,不是凶兽。
陈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徒劳地用蛮力压制,而是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感受那只手臂。感受那滚烫的青铜皮肤下,奔腾咆哮的狂暴力量,感受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凶戾意志…然后,尝试着去接纳它,去引导它,如同引导自己因愤怒而颤抖的拳头。
这很难。那股力量充满了毁灭欲,桀骜不驯。每一次尝试沟通,都像在驯服一头暴怒的太古凶兽,精神如同被撕裂。
但奇异的是,当他不再纯粹抗拒,而是尝试去理解和引导时,手臂深处那股狂暴的灼热感和毁灭冲动,似乎…真的平息了一丝;虽然依旧汹涌澎湃,但那种随时要炸裂失控的感觉,减弱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依旧滚烫、布条下暗红光芒闪烁的右臂,又看向前方那个一瘸一拐、仿佛对身后一切洞若观火的背影。
这个石锋…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沉默地穿行在镇外崎岖的山路上,速度不快,石锋似乎在刻意迁就陈烬的伤势。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山林寂静,只有两人沉重的脚步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他们翻过一道山梁,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开阔、布满嶙峋怪石的山谷时,走在前面的石锋,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他佝偻的背影瞬间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猎豹!握着断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股极其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焚烧后的焦糊气息,如同粘稠的毒瘴,顺着山风,从前方的山谷中扑面而来。
陈烬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强忍着脊椎的剧痛,快步上前,与石锋并肩而立,目光投向山谷深处——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山谷入口处,几块巨大的、如同墓碑般的黑色岩石上,溅满了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岩石下方,散落着断裂的、明显属于武者的粗糙兵器——沉重的铁棍、厚背砍刀、布满尖刺的拳套……还有几件同样染血的、带着明显补丁的粗布短褂。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几块岩石之间的空地上,一堆尚未燃尽的篝火灰烬旁,横七竖八地倒卧着七八具尸体!他们的穿着和散落的武器一样,都是最底层的武者打扮。尸体大多残缺不全,有的被利刃斩断了头颅,有的被洞穿了胸膛,有的四肢扭曲断裂……死状极其惨烈。
而在这些尸体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巨石上,用鲜血涂抹着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图案——独角刺天,巨口獠牙,赫然是穷奇图腾。
图腾下方,用同样暗红的血字,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
血孽葬身之处
武道余孽,皆如此例
夕阳的残光如同血染,泼洒在这片修罗场般的山谷入口。浓烈的血腥和死亡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https://www.24kkxs.cc/book/4240/4240229/50494491.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