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狐狸醒了的那天，我听见菜在聊天
雨是在后半夜停的
林昭昭蹲在灶台前添柴火时，听见屋檐最后一滴水珠"啪嗒"砸进青石板的凹坑里。 米香裹着水汽在灶间漫开，她搅粥的木勺顿了顿，目光又往堂屋方向飘……竹榻上那团雪白的影子还在，尾巴尖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片被风托着的云。
这是她第七次看表了。凌晨四点二十，天刚蒙蒙亮。
昨夜给狐狸处理伤口时，她的左手还在抖。
酒精棉碰到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时，狐狸金红色的眼睛睁开过一瞬，她听见所有声音突然静不……不是耳鸣，是那些在菜田里响了整夜的"冷""疼""救救"像被抽走了线的风筝，"咻"地没了踪影。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听见的"声音"和这只狐狸有关。
粥勺碰在陶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林昭昭舀了小半碗，吹凉些才端起来。
路过堂屋时，她特意放轻脚步，却在门槛处顿住……竹榻上的白狐忽然翻了个身，被雨水泡得打结的毛在晨光里泛着淡金色，后颈那道月牙形的疤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还疼吗？"她鬼使神差地轻声问，指尖悬在狐狸耳尖上方半寸，终究没敢碰。
白狐没醒，尾巴却从毯子里钻出来，轻轻扫过她的脚背。
林昭昭低头，看见自己脚背上还贴着创可贴……昨夜光脚跑回来时，脚底被碎瓷片划的那道口子，现在还泛着淡粉色。
她忽然想起菜田里那些被雨水压弯的萝卜苗，想起它们用模模糊糊的"疼"撞她脑子时的感觉，像有人拿棉花团在神经上轻轻碾。
"该去看看它们了。"她把粥放在灶台上，转身往菜田走。
晨露还挂在菜叶上，沾湿了她的裤脚。
林昭昭蹲在田埂边，目光扫过那片被暴雨折腾得东倒西歪的萝卜地……昨夜压得贴地的几株苗，此刻叶片竟舒展成小伞状，嫩生生的新芽从叶心钻出来，像举着小拳头。
"走了......不压了......暖了......"
细碎的"嘀咕"突然撞进脑子。
林昭昭僵在原地，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这不是幻觉，是比昨夜更清晰的意象流：潮湿的土腥味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晒透的稻草香；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有温温热热的东西轻轻抚过叶片，像妈妈的手。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碰到萝卜苗的叶脉，那团"满足感"便涌得更凶了。
是晒在竹匾上的棉被，是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柴火，是阿婆往她碗里添的热粥……所有让她安心的温度，此刻都从叶片里涌出来，漫过她的指尖，漫过她的手腕，最后在心脏位置撞出一片滚烫。
"我能听懂你们。"她轻声说，喉咙发紧。
这是她辞职回乡后，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用"。
在博物馆修复青铜器时，她的手能捏着细针补铜锈，可那些青铜器不会疼，不会喊冷，不会在雨夜里用模模糊糊的"救救"撞她的脑子。
林昭昭跑回屋翻出旧笔记本。
封皮上还沾着博物馆的铜绿，内页却空白得刺眼……从前她总说"等有灵感再记"，现在本子里密密麻麻写满了："青菜苗怕涝，根须碰水超过三小时会传'闷'的感觉""豆苗喜光，日头晒足时会有'亮堂堂'的意象""芋头'嫌'土硬，手指按下去能感觉到'硌得慌'的钝痛"。
每写一行，太阳穴就像被细针扎一下。
可她停不下来，笔尖在纸上走得飞快，直到后颈被晒得发烫，才惊觉日头已经爬到头顶。
"疯姑娘，大清早跟菜说话，也不怕人笑话。"
沙哑的声音从田埂传来。
林昭昭手一抖，本子"啪"地合上。
抬头见阿婆拄着竹拐杖站在田边，灰布衫袖口沾着草屑，脸上却绷着常年的刻薄相……可她脚边那包用荷叶裹着的草药，正散出淡淡的苦香。
"阿婆......"林昭昭慌忙站起来，膝盖沾了泥也顾不上拍，"我......"
"别解释。"阿婆用拐杖戳了戳那包草药，"治外伤的，紫花地丁配半枝莲，熬了给那狐狸喝。"她眯眼瞥了眼堂屋方向，声音突然低了些，"别等它化成精来报恩……那都是戏文里的胡扯。"
说完她转身就走，竹拐杖敲在青石板上的"笃笃"声却比平时慢了半拍。
林昭昭望着她微驼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傍晚，自己蹲在菜田翻土时，阿婆端着碗酒酿圆子过来，嘴上骂"傻丫头不会照顾自己"，手却悄悄把碗往她手边推。
她蹲下身捡起草药，荷叶上还凝着晨露，沾湿了指尖。
药罐在灶上"咕嘟咕嘟"响时，林昭昭正用纱布过滤药汁。
堂屋里突然传来动静……竹榻上的白狐动了动耳朵，金红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这是她第二次看清那双眼睛。
像浸在蜂蜜里的琥珀，瞳孔缩成细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你......救了我？"
声音沙哑，却清晰得像敲在瓷碗上的水珠。
林昭昭手一抖，药碗差点砸在地上。
白狐的目光追着她的动作，喉间发出一声低哼，又缓缓闭上眼，尾巴无力地垂在榻边。
"你会说话？"她凑近两步，药碗里的热气熏得眼眶发疼，"你是......"
白狐没再回答。
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后颈的伤口在药香里泛着淡粉色……看来阿婆的草药管用了。
林昭昭坐在门槛上晾草药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屋檐。
菜田里传来细碎的窸窣声，像有人在说悄悄话。
她屏住呼吸，那些"嘀咕"便顺着晚风钻进来："白毛的......有灵根......菜田要变样了......"
是葱。她认出那排刚冒头的小葱，叶片在月光下泛着淡绿。
"菜田要变样了......"
她心头一震，抬头望向堂屋……竹榻上的白狐不知何时翻了个身，尾巴从毯子里滑出来，在月光下轻轻摇了摇，像在应和什么。
夜更深了。
林昭昭裹着旧毯子在竹椅上打盹，迷迷糊糊听见堂屋传来响动。
她猛地惊醒，看见白狐正支起前爪，金红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幽光。
可等她揉了揉眼，那狐狸又躺回原处，尾巴尖还搭在她昨夜搁在榻边的手背上。
"大概是我看错了。"她嘟囔着裹紧毯子，目光最后扫过竹榻……白狐的耳朵动了动，像在听什么很远的声音。
后半夜起了薄雾。
林昭昭在睡梦中听见菜田的"嘀咕"更清晰了，混着某种她听不懂的韵律。
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
她揉着眼睛推开堂屋门，竹榻上的毯子整整齐齐叠着，像从来没被压过。
晨风吹进来，掀起毯子一角，露出下面压着的半片狐毛……雪一样白，在晨光里泛着淡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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