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菜苗开口说话

暴雨砸在青瓦上，像无数颗小石子儿在敲。

林昭昭蜷在堂屋的旧藤椅里，膝头搭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听着脚边搪瓷盆接漏雨的"嗒嗒"声。

这声音她数了十七下……从刚才雷响第一声开始。

三个月前她还是省博文物修复组最年轻的主修复师，现在成了蹲在老家破宅里数雨声的神经病。

医生说焦虑症要"远离精密环境，回归自然节奏"，她就把租了五年的公寓退了，带着一箱抗焦虑药和半袋蔬菜种子回了江南水乡边的老村。

可这破菜田根本不领情……前两茬菜苗刚冒芽就蔫，第三回播的萝卜和青菜，昨天还绿莹莹的，今儿早上就耷拉着叶子像被抽了魂。

"昭昭啊，"藤椅扶手上还留着阿婆前天塞的煮鸡蛋壳，老人的大嗓门混着雨声在记忆里响，"你这细皮嫩肉的，种什么田？

要缺吃的跟阿婆说，我那菜园子黄瓜结得正旺。"她当时攥着鸡蛋壳笑，指甲缝里还沾着泥："阿婆，我就想试试。"

试试，试试。

可现在她连泥都哄不好。

林昭昭摸了摸裤袋里的药瓶，玻璃硌得大腿生疼。

雨声忽然急了，一道紫白的闪电劈开夜空，她下意识抬头……

菜田在闪电里亮了一瞬。

那排刚冒芽的青菜叶尖在抖，不是被风吹的，是像人抽抽搭搭哭时的肩膀，叶片打着颤儿往泥里缩。

紧接着她耳朵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人把海螺扣在她耳边，又像是谁家漏风的老风箱，混着股湿漉漉的哭腔："冷......压......痛......"

"嘶~~"她捂住太阳穴，指甲掐进皮肤里。

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楚，像是有人贴着她后颈说的，带着股嫩生生的委屈："压着疼......救救......"

雨顺着屋檐砸在她脚边，溅起的泥点糊在裤管上。

林昭昭踉跄着站起来，藤椅"吱呀"倒在地上她都没察觉。

她冲进雨里，赤着脚踩过湿滑的青石板，裤脚很快被雨水浸透，贴在腿上像块冰。

菜田离堂屋不过二十步，可她跑起来像在棉花里，每一步都陷进泥里，膝盖撞在田埂上的疼都没知觉。

"在这儿......"她顺着那股牵引般的疼，扑到菜田西北角。

雨幕里，一株歪倒的萝卜苗下，压着团雪白的东西……是只狐狸。

后腿上的毛被血糊成黑块，雨水冲开血痂，露出翻卷的红肉。

它闭着眼，睫毛上挂着雨珠，却还在用没受伤的前爪撑着，像是想把压在身下的菜苗托起来。

林昭昭跪下去，指尖刚碰到狐狸皮毛，那"哭声"突然炸响在脑子里。

这回她听清了，是从狐狸身下几株蔫黄的青菜苗那儿传来的，每片叶子都在"说"："压着......根疼......喘不过气......"

她猛地缩回手，雨水顺着发梢滴进眼睛里。"我疯了。"她对着雨喊，可下一秒又颤抖着去扒狐狸身下的断枝……那是根被雷劈断的桃枝，压得菜苗茎秆都快折了。"松......松......"菜苗的"话"混着雨声灌进耳朵，她心跳得要撞碎肋骨，可手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锄头磕在泥里的声音惊飞了几只夜鸟。

林昭昭把狐狸抱起来时，掌心触到一片极淡的青光……从狐狸腹下的泥土里渗出来的，顺着菜苗的根须往上爬，像条发光的小蛇。

她抱着狐狸往回跑，雨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只，脚底被碎瓷片划了道口子，疼得她直吸气，可怀里的狐狸轻得像团云。

堂屋火炉还没灭。

林昭昭把狐狸放在竹榻上，用旧毛巾裹住它，翻出医药箱时手都在抖。

酒精棉碰到狐狸伤口的瞬间，它猛地抽搐了下，金红色的眼睛睁开条缝。

林昭昭呼吸一滞……那眼睛像浸在蜂蜜里的琥珀，瞳孔缩成细线，正幽幽盯着她。

然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听见火炉里柴块"噼啪"爆开，听见窗外雨珠打在芭蕉叶上的"沙沙"响。

怀里还残留着狐狸皮毛的温度，可刚才那些"冷""疼""救救"的声音，就像被谁按了暂停键。

"你......"她伸手碰了碰狐狸耳尖，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痕，"是你让我听见的？

还是那些菜？

狐狸闭了眼，尾巴轻轻扫过她手背。

林昭昭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脚底的伤口在渗血，滴在青砖上像朵小红花。

她扯过条干毛巾裹住脚，又给狐狸盖了层毯子。

雨还在下，可堂屋里暖烘烘的，混着草药和泥土的腥气。

竹榻上的白狐忽然动了动，尾巴从毯子里钻出来，搭在她搁在榻边的手上。

林昭昭望着它后颈被雨水打湿的毛，想起刚才菜苗"说话"时，自己脑子里那股清晰的疼~~不是病发时的钝痛，是像被谁强行撬开了扇门，让她能听见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阿婆说老宅的菜田有灵性。"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狐狸尾巴上的毛，"难道是真的？"

窗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林昭昭这才发现天快亮了。

她起身去厨房煮粥，米香飘起来时，眼角总忍不住往堂屋瞟~~竹榻上的白狐还睡着，尾巴尖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在晨光里像团没化的雪。

她盛粥的手顿了顿，低头看自己沾着泥的指甲。

以前修复青铜器时，这双手能捏着细针在指甲盖大的纹路里补铜锈；现在这双手，能听懂菜苗喊疼。

"明天......"她望着窗外泛白的天，舀粥的勺子碰在碗沿上，"得去阿婆那儿借把新锄头。"

竹榻上的白狐耳朵动了动，金瞳在晨雾里闪过一线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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